範文天空：〈關雎〉的現代意義
【明報專訊】窈窕是我心裏的想法
《詩經》中的〈關雎〉，是一首怎樣的詩？歷來有不同的看法，今天看來最像是愛情詩。君子追求淑女，淑女有着幽閒美貌。揚雄《方言》指出「美心為窈，美狀為窕」。這是何等完美！「窈窕」淑女乃是兼具內在美(心)與外在美(狀)的好女子，即心靈儀表兼美之謂也。
不同時代有着可能迥異的審美觀，「窈窕」使人想起了「苗條」，讀音有點相近，可層次大有不同。現代人朝思暮想減肥瘦身，苗條形容的是體態修長而曲線優美。南宋詞人史達祖〈臨江仙〉有謂：「草腳青回細膩，柳梢綠轉條苗」，這裏的「條苗」便是「苗條」。
「窈窕」更重視的是內在美。外貌何其漂亮，何其標緻，使人一見便愛不釋手，說的是瞬間的衝動。內心之美乃是經久相處才可得知，卻是能夠恆久保存。因此，窈窕淑女，才可成為君子的理想伴侶。三千多年前的詩歌，原來已經教曉了我們內在美最為重要的道理。
其實，不同時代總有對於「美」的主觀想法，燕瘦環肥，各有鍾愛，難以一概而論。愛情的萌生更多是出於一刻的直覺。理智的君子未必看到淑女的窈窕，窈窕乃因君子「悠哉悠哉，輾轉反側」下而產生，看到「窈窕」全因我心裏的想法。情人眼裏出西施，今天依舊如是。
女子也可以主動出擊
〈關雎〉有男主角，有女主角，而全詩的敘事者是這位男主角。所見、所想，完全從男性角度出發。男主角在河邊遇上採摘荇菜的窈窕淑女，心生愛慕，左思右想，徹夜難眠。在這個故事裏，主動權全在男子身上。
人類一直走在追求性別平等的道路上，路漫漫而修遠，但一直以此為目標。到了今天，「好逑」不必再是窈窕淑女，女子可以主動出擊，找尋自己的好伴侶。事實上，幸福乃由自己追尋，與性別無關，男子要求幸福，女子亦然。香港的男女比例在1991年為1,000名女性對1,044名男性，至2001年是1,000名女性對956名男性；到了2021年，比例則為1,000名女性對839名男性。顯而易見，如果淑女仍採被動角色，靜待男主角的悄悄現身，那實在是無顧現實之舉。
試想想，《詩．周南．關雎》到了21世紀的香港重寫，男女主角戲份對調，女主角因鳥聲起興，看到內外兼備的好男子，心生愛慕，輾轉反側，意欲追求。這是文學作品改編之餘，也代表了社會的現况，以及男女平權的反映。
看見動物而引起對愛情的聯想
雎鳩叫聲「關關」，因而引起男主角對愛情的聯想。雎鳩是什麼鳥呢？宋人朱熹《詩集傳》說：「雎鳩，水鳥，一名王雎，狀類鳧鷗，今江淮間有之。生有定偶而不相亂，偶常並遊而不相狎，故毛《傳》以為摯而有別。」有說雎鳩是一種水鳥，一夫一妻，矢志不渝。有說雎鳩即魚鷹，而有兩種鳥類稱為魚鷹，分別是鸕鷀和鶚。此中就鳥類習性和鳴聲而言，鶚更像是詩歌裏所看到的雎鳩。
唐人孔穎達在注釋此詩時，援引郭璞解說，以為雎是「鵰類也，今江東呼之為鶚」。直接將雎鳩說成為鶚。今天看來，雎鳩的關關叫聲，以及「生而定偶而不相亂」，乃其與鶚(魚鷹)相合之處。
近世人類社會以一夫一妻的婚姻形式為主，動物界別與此有所不同。能夠因「關關」叫聲而興起無盡情感，並產生文學作品，在雎鳩外，或許長臂猿、狼、海狸、禿鷹等，這些一夫一妻的動物界模範生，正等待着人們寫出一篇21世紀的新版〈關雎〉。
■潘銘基
(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教授，著有《孔子的生活智慧》、《孟子的人生智慧》、《字書裡的動物世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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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59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