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文言：搔瓜還是灌瓜？
【明報專訊】《佛說九色鹿經》上說：
佛的前身是一頭鹿，身披九色，頭長白角。有一次，恆河上漂着一個溺水之人，九色鹿讓他抓住自己的角，費盡力氣將他馱上岸。溺人叩頭謝恩，九色鹿只求他不要泄露自己的行蹤。
其時，國王夫人夢見九色鹿，想得到它的九色皮做衣服、它的大白角做拂塵柄。國王遂下令懸賞，告知九色鹿下落者可得重金，甚至分他半個國家。
溺人聞說，頓起貪念，向國王告密，並引領人馬前去捕鹿。九色鹿見無路可逃，於是走到國王車前，說出溺者負義的經過。國王很是慚愧，放過九色鹿，且嚴禁國民捕殺。至於那個恩將仇報的溺人，因為違背誓言，臉上長滿了癩瘡，受到了該有的報應。
敦煌莫高窟第257窟西壁，就畫有這則「鹿王本生」故事。
自《伊索寓言》「農夫與蛇」以來，像「鹿王本生」溺人這種以怨報德的事屢見不鮮，人心澆薄，更顯以德報怨之可貴：
●內文
宋就灌瓜——(《新書?退讓》)
梁[1]大夫宋就[2]者，為邊縣令，與楚鄰界。
梁之邊亭[3]與楚之邊亭皆種瓜，各有數。梁之邊亭劬力[4]而數灌，其瓜美；楚窳[5]而希灌[6]，其瓜惡。楚令固以梁瓜之美，怒其亭瓜之惡也。楚亭惡梁瓜之賢己[7]，因夜往，竊搔[8]梁亭之瓜，皆有死焦者矣。
梁亭覺之，因請其尉[9]，亦欲竊往，報搔楚亭之瓜。
尉以請，宋就曰：「惡[10]，是何言也！是講怨分禍[11]之道也。惡，何稱[12]之甚也！若我教子，必誨莫令人往，竊為楚亭夜善灌其瓜，令勿知也。」
於是梁亭乃每夜往，竊灌楚亭之瓜。
楚亭旦而行瓜[13]，則此已灌矣。瓜日以美，楚亭怪而察之，則乃梁亭也。楚令聞之，大悅，具以聞。
楚王聞之，恕然[14]醜[15]以志自惛[16]也。告吏曰：「微[17]搔瓜，得無他罪乎？」說[18]梁之陰讓也，乃謝以重幣，而請交於梁王。楚王時則稱說梁王以為信，故梁、楚之驩[19]由宋就始。
語曰：「轉敗而為功，因禍而為福。」老子曰：「報怨以德。」此之謂乎。夫人既不善，胡[20]足效哉？
◆注釋
[1] 梁：即戰國時期的魏國。公元前361年，魏惠王(梁惠王)將魏都由安邑(今山西省夏縣西北)遷往大梁(今河南省開封市)，魏自此又稱「梁」。
[2] 宋就：魏國大夫。
[3] 邊亭：亭，古代建在路旁的驛站，方便旅客投宿歇息。秦漢時期，「亭」亦是地方基層行政單位，十里設一亭，置亭長，負責治安、民事，亦兼管留宿的旅客。邊亭，邊疆地區的亭。
[4] 劬力：劬，[粵]音渠，keoi4，過分勤勞。劬力，勤勞盡力，竭力。
[5] 窳：[粵]音宇，jyu5，懶惰。
[6] 希灌：同「稀」，稀少。希灌，很少澆灌。
[7] 賢己：賢，勝過。賢己，比自己好。
[8] 搔：通「騷」，騷擾。
[9] 尉：古代武官名，這裏指邊亭負責軍事的長官。
[10] 惡：[粵]音烏，wu1，嘆詞，表示驚訝的語氣。
[11] 講怨分禍：講，通「搆」。搆怨，結怨。分禍，或作「召禍」。召禍，招來禍害。
[12] 稱：劉向《新序》作「褊」。褊，[粵]音貶，bin2，氣量狹小，心胸狹窄。
[13] 行瓜：行，巡視。行瓜，巡察瓜田。
[14] 恕然：劉向《新序》作「惄然」。惄，[粵]音匿，nik6，憂傷失意。惄然，憂思的樣子。
[15] 醜：慚愧。
[16] 惛：惛，同「憫」，劉向《新序》作「閔」。惛、憫、閔三字[粵]音敏，man5，憂傷、憂悶。
[17] 微：要不是，如果不是。這裏意思是，除此之外。
[18] 說：同「悅」，高興，喜悅。
[19] 驩：同「歡」，喜樂，歡心。
[20] 胡：為何，何故。
◆語譯
梁國大夫宋就，任邊境地區縣令，其地與楚國相鄰。
梁國邊亭和楚國邊亭都種瓜，各有一定的數目。梁國邊亭的人十分勤勞，經常盡力灌溉瓜田，瓜長得好；楚國邊亭的人十分懶惰，很少澆灌瓜田，瓜長得差。楚國縣令因為梁地的瓜長得甜美，而對自己轄地的人種不出好瓜很是生氣。楚亭的人對梁地的瓜比自家好心生忌恨，因此趁着黑夜，偷偷跑到梁國瓜田搗亂，搞得梁地的瓜很多都枯死了。
梁亭這邊的人也察覺到了，遂向亭尉請示，也想偷偷破壞楚亭那頭的瓜田，以報復對方。
亭尉向宋就請示，宋就說：「唉！這是什麼話！這分明是結怨惹禍的行為。嗐！心胸何必如此狹窄！不如我教你一個法子，管好你的人，不要到那邊去搗亂，而應該悄悄在夜裏好好為楚亭的人灌溉瓜田，但不要讓他們知道。」
於是，梁亭的人每天晚上都到楚亭這邊，暗地裏為他們澆瓜。
楚亭的人早上巡視瓜田，發現都已澆灌好了。就這樣，楚亭的瓜一天比一天長得好。楚亭的人很是奇怪，留心察看，才曉得是梁亭之人所為。楚國縣令聽說此事，大為高興，把事情經過向楚王報告。
楚王聽了，有點失落，又有些慚愧，也不免自覺些許擔憂。吩咐手下官員：「除了破壞人家的瓜田，查查還有沒有其他罪過？」心下對梁國暗中退讓也感到高興，就準備一份厚禮向梁國表示歉意，並請求和梁王結交。楚王還不時稱讚梁王，說他很有誠信。梁、楚兩國交好，就是從宋就灌瓜開始的。
常言道：「轉失敗為成功，化禍害為福祉。」老子也說過：「以恩德回報仇怨。」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別人既然心存不良，為什麼還要去學對方呢？
顧問老師：洪若震
插圖：鍾錦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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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57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