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看中化:鬼節為何輸給萬聖節?
【明報專訊】萬聖節快要來臨,10月形形色色的驚慄電影湧現,港人當晚玩至通宵達旦已是常事;相比之下,傳統「鬼月」日漸萎縮,大堆「應節」鬼片的慣例已成過去。這不僅在於西方文化主導世界,更在於中國人的觀念。
承自古老信仰 敬畏鬼神
不止香港,萬聖節在內地也愈來愈受重視,一些「愛國者」便倡議鬼節亦應娛樂化。這種見解忽略了習俗的脈絡:萬聖節本身並非主導西方文化的基督宗教的節日,才有再詮釋成喜慶節日的可能;中國的中元節則可追溯至遠古風俗,承載著古來的宗教記憶,要改變並不容易。而這種記憶的顯著特徵,就是對鬼神的敬畏——中元節既是古代三大祭祖日之一(另外兩個是寒食、十月朔),更兼具天神檢視凡人功過、普渡孤魂野鬼的意義。
儒家祭祀重教化 不否定鬼神
這對現代人來說也許是迷信,因而我們所學到的傳統文化,是把祭祀當成孝道的表現。例如《論語》的「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祭祀被當成人倫的一環支撐著社會,故在傳統宗教早已式微的現在,清明重陽拜山仍車水馬龍,龕位不足也成為重要議題。但這不等於儒家否定鬼神的存在,從孔子「祭神如神在」及「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來看,儒家只是集中於現實而對鬼神存而不論。說穿了,從商代崇信鬼神到孔子推許的周代崇尚制度,祭祀教化只是為古代信仰披上理性外衣。
政權祭祀強調道德 忽視心靈需要
後世政權祭祀也以這種教化為宗,其極致就是宋代起道德化下的變貌:朝廷敕封大量具有道德特徵的神祇,直接把鬼神與道德結合,我們熟知的關帝、天後,都在宋代晉身國家級神祇。問題是教化確實強化了,卻觸不到長久以來的核心弊病:儒家化祭祀只觸及國家與社會制度,個人的心靈問題無從紓解。
知識分子也熱中鬼神
因而古代才會處於思想矛盾之中:破除迷信者受歌頌(例如西門豹破解以人為祭的「河伯娶婦」),同時志怪小說也長盛不衰。不說社會動盪而神怪流行的魏晉,就算制度文物極盛的唐宋,筆記小說亦不乏鬼怪,洪邁《夷堅志》更專記怪異;甚而秩序穩定的清代,不僅《聊齋誌異》早成經典,乾隆時兩大文人袁枚、紀昀都有專寫怪異的著作(《子不語》、《閱微草堂筆記》),知識分子熱中談論鬼怪並不鮮見。
雖然現代人常把舊俗視為迷信,怪談靈異節目卻從未消亡,可說中國人對鬼神的想像根深柢固,負面宗教意義極濃的鬼節才難以娛樂化,一如西方的受難節。但正如我們不會忘記清明重陽,我倒不擔心鬼節非娛樂化不可——嚴肅的節日自有存在價值。
■文化解碼
孤魂野鬼信仰——宗族社會的產物
說到中元節,很多人會聯想至孤魂野鬼。所謂孤魂野鬼,是指沒有人供奉祭祀的死者,無家可歸到處飄蕩,成為社會的潛在危害。這除了反映古人畏懼死靈的觀念外,更與宗族社會接通——對古人而言,奉祀祖先是子孫的義務,沒人供奉的死者正代表他是宗族制度以外的人而被妖魔化。
因而普渡孤魂野鬼之說才會在魏晉南北朝發展迅速:漢末魏晉的戰亂導致原本維持平民日常生活的村社共同體崩潰,大眾失去了傳統人際關係的連繫,流離失所的孤魂野鬼(孤家寡人)大增正是急需關注的問題。正因如此,重塑共同體及倫理價值的佛教與道教便能吸引廣大信眾而崛起。
作者簡介:書獃子一名,喜歡反思中日韓歷史文化的種種,希望東方社會能重拾對東方文化的認識
文:葉雨舟
圖:資料圖片、網上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