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之異世界：失約大自然的渺小人類——《海歸線》中發展和傳承的爭戰
【明報專訊】《莊子?齊物論》有言：「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大自然與人類關係密切，天人共生，不止限於科學和地理知識，當中不乏宗教與民間智慧。香港為人所知的廟會神靈「天后」，便以「護國庇民」之海洋女神形象見稱，相較於河伯、龍王太子等糅合威脅的保護手段，天后立足洶湧海濤、悲天憫人，更為上世紀漁民動容。這次介紹的日本漫畫《海歸線》，同樣以人類和海人立約作背景，着墨探討城市發展與民間傳說的矛盾，甚或在作品誕生以後，這種天人交戰亦反噬作者今敏自身：「遭海嘯襲擊的，或許不是本作中那個虛構的舞台『網手町』，而是作者我自己才對」。
代代鎮守的平安符：「海人之卵」
《海歸線》是已故日本動畫大師今敏首部長篇漫畫單行本，於1990年出版，結合日本傳統文化、鄉野傳說與土地開發爭議，故事圍繞矢代家三代的想法而展開：主角洋介是個鄉土青年，夾於祖父和父親的爭執之中，左右為難。現為神主(神社內負責祭祀者)的父親與商人尾崎聯手，積極推動度假觀光事業，更將神社珍寶「海人之卵」曝光媒體，招攬遊客。患癌祖父多次從醫院逃走，不惜一切希望阻止傳統受損，更偷走「海人之卵」深潛島嶼之中，令洋介追得氣喘吁吁。
是的，動輒千年或千萬的爭戰，之於一個準備往東京升學的鄉郊少年，確實無能為力。昔日海人將「海人之卵」交予矢代家祖先保管並供奉在神社，矢代家要每周為卵更換海水，每隔60年要將卵交還，海人則再託予一顆新卵給矢代家，以祈讓海洋繼續風平浪靜、漁獲豐收。在故事前半段，洋介只能顧念祖父健康，同時旁觀父親繼續開鑿，不置可否；他也只得聽從祖訓，延續跟海人的陳年約定，每7天就為卵換水一次，職責大於供奉，現實多於迷信。直至尾崎以保護神物為由，收走「海人之卵」研究，讓祖父錯過了海人之約，口耳相傳的秘密突然成真，城市詛咒般缺水，洋介才發現發展和傳統、貪婪和自然不可共存，奈何為時已晚。
「稱心」和「合意」的區別
故事後半段，主線變成寶物爭奪戰，醒悟的洋介與伙伴阻攔尾崎，誓要把神物歸還大海。此時尾崎步出房車，道出一切野心的起點：「不是事情稱我們心，而是我們讓事情合我們意」。原來彼此都是對方眼中的反派——站在文明進步的立場，尾崎認定建設、研究方是出路，就算萬般不情願，人類仍要自私地掌握所有才能心安；而洋介父親的私心，源於多年前妻兒墮進海中，缺乏醫療設備下，愛妻性命不保，鄉郊小鎮執意擁護的傳統，在他看來僅是落後的代名詞。洋介沒有說出懷疑當年給海人拯救的荒誕劇目，堅持奪去已孵化成小海人的寶物，送回海人手中。在兩者沉默對望間，洋介清楚人類失信他人，及後城市遭受海嘯衝擊，他未有掙扎及向海人求情。
人類需要風平浪靜，海卵需要悉心照料，兩者唇齒相依。故事以尾崎決定「適度發展」、矢代家沒再得到下一顆「海人之卵」收結，未有刻意定義或猜測爭戰或平衡的結果。然而，作者今敏「靠着手上那把名曰『年輕』的破槳死命往前划」，扭曲時間和體能的大自然定理，交出《海歸線》這份首本長篇後，倒地不起。他散盡稿費僅夠支付住院費用，要隔了好一會兒，才敢再發行下一本「稱心」又「合意」的漫畫。
■曾詠聰
(中學中國文學科科主任、教學研究組召集人、講者、文學獎評審。曾獲中文文學創作獎、大學文學獎、青年文學獎等詩組冠軍。著有詩集《戒和同修》及散文集《千鳥足》)
文：曾詠聰
圖：Kristi Kiley@iStockphoto、網上圖片
(本網發表的作品若提出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他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
[語文同樂 第769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