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聽之娛：The Way We Talk︰2024年香港電影現象
【明報專訊】總結2024年香港電影現象，有傷感，也有令人振奮之處。年初與年底兩部票房破億的《九龍城寨之圍城》和《破．地獄》，皆是全城熱話，頗得到海外關注，引起大家對電影工業復蘇的盼望。可事實上香港去年共有9家戲院結業或停業，數目約是全港戲院的八分之一，故此先借用戲名《十方之地》、《焚城》和《冬未來》為句，表達影迷全方位的憂心。
記錄光影裏的香港故事
經濟景况的起伏、消費模式的更易、觀眾口味的改變，短時間內無法逆轉；串流平台流行、網絡短片盛產，入戲院看長片未必是這代人的消閒首選。但觀眾對影像需求仍殷，而創作者希望透過電影抒情、議事的渴望及使命感，或更甚於上一代。主流市場無疑艱難，今年香港出品總數不多，紀錄片成績倒很不錯，其中最出色的6部可分成三類︰
第一類：拍藝術人生 求道經歷
《聲影路》是資深影評人羅卡一生的回顧，包括其求學過程、事業轉向、洞察識見，不單可供影迷研究，港人也可藉此思索何去何從；《只是影畫》則靜觀藝術家楊東龍的創作與日常，反思藝術該如何定義和理解。
第二類：說有志者的故事
《公開試當真》從兩代公考生的個人經驗出發，探討香港教育和考試制度的偏弊；《香港四徑大步走》拍山跑界高手的追求和挑戰，見證他們如何競逐爭勝，歌頌堅毅不屈的精神與香港山嶺之壯美。
第三類：記錄我城風土和生活
《冬未來》拍攝西貢蠔涌聯鄉十年一會的太平清醮，既記存傳統風俗，也反思疫症及鄉鎮變遷的影響；《十方之地》以接近純影像的方式，捕捉紅磡區拾荒者撿拾紙皮掙取蠅頭小利的辛酸，以小見大，反映此城如水流動般變化的本質(包括房屋規劃、經濟周期、人心趨向等)，論藝術性和思想深度，筆者認為屬全年最佳電影。
聚焦大時代下小人物的故事
當然主流觀眾更關注長片。這幾年香港電影的主題多關於家庭的失效(如《流水落花》、《年少日記》)和去留的問題(如《飯氣攻心》、《過時．過節》)，我們總是認為一家人齊整團圓才是美好，卻忽略了時代變遷帶來的衝突，倘關係早已破裂，不勉強大家困於單一的空間、生活方式和價值觀，也許是朝向未來的出路。無論是家庭，以至更大的社會群體，皆可作如是觀。可是即使觀眾思想進步了，現實仍有各種限制。
「輪迴塵間的人 揮之不能」，生人的地獄如何超渡？這也許正是《破．地獄》能得到廣大觀眾共鳴的原因。如果生人的地獄像是《九龍城寨之圍城》的世界，生活艱難、惡人當道、傳統價值淪落，「紮根也好 旅居也好 也許你 還未知道答案」，我們應如何乘着風的幻想，思考進退？龍捲風和「城寨四子」代表新舊傳承，需要犧牲血與汗，這個主題在《武替道》再次召喚︰過去的美好無法重現，但拋開自責和互責，在各自的崗位堅守到最後一刻，「試當真」後方有機會見到新的燦爛。《久別重逢》則直接以「死亡」開始，以浪漫的穿越劇情帶領成人觀眾重拾少年初心，有知音人，就是唱下去的理由。《焚城》以生命保衛我城，《誤判》以拳頭追尋公義，雖是典型套路，亦有上一代承擔後果、下一代奮發繼志的元素。
在反思與和解中講述兩代人的故事
是的，上一代集體懺悔或尋求和解，是今年香港電影的特殊現象，女性在其中的處境更使人特別關注。《從今以後》寫女同性戀伴侶在法律保障、家庭關係等方面的困境，亦講親朋在利益面前無法和解的悲哀；《虎毒不》寫媽媽照顧雛兒卻無法得到支持與理解的痛苦。這面現象寫實而愁苦，另一面則像《得寵先生》般，以老人與狗為主角，實則講父女如何修補關係。《破．地獄》和《紅豆》同樣是父女故事︰固守舊俗的老父畢生奉獻在職業(殯儀業和糖水店)，不懂和女兒溝通；即使知道當下女生可以獨當一面，始終不承認其地位，也說不出內心的父愛，結果必須經歷生離死別，才親訴悔意，得到遲來的和解。
可恨又可憐的爸爸，是今年香港電影形象最鮮明的人物。《爸爸》的爸爸最突出，電影以真實少年刀弒母親妹妹的倫常慘案入題，但創作者沒有隨便為命案定論成因，集中講留下來的父親如何追憶過去，最後無條件接納兒子，諒解那場永遠無法明白的罪孽。生人的超渡，坦誠的交流、互諒、懺悔是必要的，不好好「說」就會後悔。《看我今天怎麽說》寫幾個聽障角色對理想的追尋、身分的認同、關係的建立，即使未必說得出「口」，但透過眼神、文字、繪畫、手語，只要有心，便可感動人心。
The Way We Talk是《看》的英文片名，也許正可為全年的香港現象做個總結。
陳廣隆
(中文教師，影評人，「香港粵語片研究會」及「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成員。著有《誰是金庸小說武功第一人？》)
文：陳廣隆
圖：資料圖片、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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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74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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