乜乜物物:時間的難題——迪諾.布扎第〈七信使〉
【明報專訊】小說有時把讀者帶往玄奧之地,說不明道不清,卻誘發我們許多想像和思考。風格獨特的作家往往不按常理構築作品,沒有正路的起承轉合,更不見明確的思想昇華,神秘難測卻正是其魅力所在。出其不意的故事到底該如何讀?哲理般的主題似有還無,又應怎樣理出頭緒?
意大利小說家迪諾.布扎第(Dino Buzzati)出生於1906年,與我們相隔一個世紀,他的作品被認為荒誕詭譎,但神秘的人物處境揭示了生命的醒悟。布扎第的短篇作〈七信使〉只有2000字,不消10分鐘便可讀完,以短小的篇幅向我們擲來關於時間的巨大難題。
〈七信使〉以第一人稱敘事,「我」是個王子,為了知道父親的領土到底有多廣闊,剛滿30歲的王子帶了一群隨從出發,其中7人是負責傳遞信息的騎兵信使。每隔一段時日,王子便派一名信使返回王城,交代自己的行程並帶回王城裏的消息。國土的邊界比預期中更廣,隨着出發的時間漸長,信使來回的時間也漸增,意味着王子所得到的消息將愈來愈舊。這一天是王子往外歷險的第八年,他把寫好的信件交給信使多明尼克,並意識到這是二人最後一次見面,因為根據雙方的路程距離,當多明尼克把書信捎回王城,再追上王子之時,已經是34年之後的事。那時王子已經62歲,自認為理應不在人世,並想像多明尼克如何帶來「過時」多年的消息,發現自己的遺體。王子開始思索到底邊界是否真正存在,一切探索會否終會徒勞無功。故事的結尾,黑夜裏遠方閃現微光,在接下來的清晨,王子依舊繼續上路。
小說就此完結,沒有惡龍或妖怪攔阻旅程,也沒有交代王國的邊界有怎樣的風景,但讓人讀後難以忘懷。我們可以借兩組概念解讀〈七信使〉:「光年」與「好奇」,更易明白作品與現實世界的強烈連結:
光年
我們都聽過一個說法:夜空裏所有的星星,很可能已經死亡。因為星體離我們極其遙遠,光芒抵達我們的眼睛時,已經用了數以千年計的時間。光要行走一年時間的距離,被稱為「光年」,宇宙的大小至今更未能測量,以數百萬光年計。所以人類所看到的宇宙,並非「現在」的宇宙,那些尚在閃耀的,或者早已熄滅。這就正是〈七信使〉裏王子所面對的困境,信使便是一束束光芒,他們帶來消息,形成遠方的模樣,但這些信息注定是延遲的,因此讓人無法純粹地為喜事愉悅,或為壞事憂愁——因為在時間巨大的鴻溝中,變數太多,所有的人事物或者早已化為飛灰,只能陷入落寞和虛無。
好奇
那麼,為何王子不選回程?這就要談到故事的另一核心:「好奇」。王子並未預料這趟旅程會耗盡他的一生,此時信使送信未歸,他將面對長時間的孤獨,去追尋一個不知存在與否的答案。然而對於未知的好奇,驅使王子繼續前行:
最近到了晚上,我常被一股莫名的憂慮所侵襲,倒不是像剛出發時那樣,對拋在身後的享受感到遺憾;反而比較是迫不及待想認識我前方的未知地帶。
時間為人們設下了難題:世界無窮,人力有限,尤其那是以光年計的恐怖距離,我們若是選擇了好奇,便必須扺抗孤獨。
〈七信使〉述說了人類的共同經驗,從大航海時代探索未知的海洋,到太空夢成真,我們發現宇宙尚有無窮的風景等待開拓,時間的難題經常考驗每個探險者。1972年布扎第離開人世時,人類已在10年前進入太空,我們不知道故事裏王子能否抵達邊界,但只要尚在途中,就證明他克服了時間的難題。
韓祺疇
(嶺南大學中文系、台灣國立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藝術碩士(M.F.A)畢業,出版詩集《誤認晨曦》、小說《虛風構雨》)
文:韓祺疇
圖:Grandfailure@iStock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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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74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