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中物：讀池荒懸 〈長髮——聽《流波曲》有感〉
【明報專訊】孫文明是內地著名二胡藝術家，在樂器形製、樂曲創作、技法革新、音樂教學等方面都貢獻良多。其代表作《流波曲》情緒深沉，節奏平穩，速度變化較小，如泣如訴，似在娓娓述說前半生顛沛流離的困苦生活。因此曲名「流波」有兩層涵義，一指曲調時起時落，猶如波濤般流動，二指他在舊社會奔波不定的離散與遷移之苦。香港詩人池荒懸詩集《閒物廢歌》收錄了〈長髮——聽《流波曲》有感〉，講述的便是這位藝術家的身世，並且抒發自己的感想。
“
重新紮上千斤吧
兩根弦，折曲於一點
卻未敢說窒息是輕易的
再過幾年，你便要離開
這本來有指望的世界
如何定弦？過去流落他鄉的
困苦生活，或一種強光下
自我形成的永夜
別帶平鋪直敘的曲式上路
枯的蟒皮振動原本亦無害
瞬間的苦難無一不在兩岸之間
存在、流動、凍
官與流民，或留守房間的人
忘懷抑或珍藏著家傳姓氏
然而一切重要的發音始終會更替
在一聲又一聲巨響過後
何不讓噪音打亂拍子
失明者，換另一副眼鏡
當然，鄉愁仍是原地滋長的
所謂流落他鄉，所謂流波
變形再變形。我剪了指甲
卻留長髮。再過幾年
就連你，我也會忘記
——〈長髮——聽《流波曲》有感〉
一、回溯生命的鏈條
孫文明早年顛沛流離，雖習琴多年，但直到生活稍有安定後，創作欲望才開始強烈。詩作首段的「弦」與「千斤」、「窒息」與「輕易」張力十足，二胡兩根琴弦的線材既輕且細，紮上千斤後對二胡的音域，卻起着舉足輕重的作用。正如這首歌曲雖然無影無形，但當弦弓拉動，蟒皮輕振，背後所承載的卻是作曲者前半生的沉重寫照。
詩中，一句「再過幾年，你便要離開/這本來有指望的世界」，彷彿以一種上帝視角觀照孫文明的一生，預示了他即將到來的死亡，在這種全知視角的觀照下，他風雲變幻的一生變得一目了然。筆者想到法國哲學家德勒茲(Gilles Louis René Deleuze)所說：「我的傷口先我而在，我生來就為成為它的具身」，也就是說，如果一件事情發生了，它就會產生一個向前追溯的鏈條，使所有往事有了因果關係，使這件事情的發生顯得不可避免。以此觀之，彷彿孫文明過去發生的每個「瞬間的苦難」，都將會在時間之河中「存在、流動」，凍結成最後幾年爆發式的曲作。
這首如定弦一般的《流波曲》，無疑是歷經世事之後的傷口的具身，往前推溯，孫文明流落他鄉、困苦生活、失去光明、改名換姓和曾經看不見光明的永夜，都像極了一場漫長的鋪陳，使得曲子誕生和被世人銘記，變得像宿命一般無可避免。
二、改名換姓的餘生
孫文明一生中最為悲愴的部分，不是困苦和早逝，而是流落異鄉。如果說，在安土重遷、重視血族親緣的舊社會，原鄉和原本的姓氏構成了個體的自我，那麼他的遷徙、流浪、入贅潘家，以及改名換姓，無疑是「自我」的泯滅與重塑。孫文明的人生漂泊不定，始終處於流動的狀態。池荒懸亦提及自己早年的移民經驗，在新的城市中生活，必定伴隨身分的改變。作家兼詩人鄭政恆提到池荒懸詩集中〈螟蛾奔噪〉、〈五金暗閃〉等詩作，都有明顯的離散意識，另一詩人彭依仁更是極具創意地提到「池荒懸」這個名字本有詩意——好比一潭水池乾涸了，並且懸掛在半空。在筆者看來，池水本源自地下，而懸掛在半空的池子，無疑是離鄉失根者最好的比喻了。
於是，詩中末段的「換另一副眼鏡」便也成了隱喻，比喻孫文明在新的環境之下被迫「變形再變形」，一切重要的發音在時代的巨輪下不斷更替，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遺忘了還是珍藏着家傳的姓氏。但這一切在詩的首行早有預示——「重新」二字寫得動人，儘管他因為生活所迫無奈改變身分，但一旦生活稍微安定，源於內心深處最原始的鄉愁仍會原地滋長，他也終於有暇再次做回自己，用音樂憶述個人身世，追溯自己的源頭。
有趣的是，這是池荒懸首次用此筆名出版詩集(此前兩本皆用「西草」)。結尾幾句，敘事者「我」突然出現，把讀者拉回當下，暗示此詩不止是複述孫文明的故事，而是借其生平，表達自己身為移民者的失根焦慮，並思索歷經時代巨變的香港人該如何在「變形再變形」的流波之中，「不讓噪音打亂拍子」。
■作者簡介
嚴瀚欽--文學創作班導師，著有詩集《碎與拍打之間》(石磬文化，2022)。
文：嚴瀚欽
圖：jxfzsy@iStockphoto
(本網發表的作品若提出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他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
[語文同樂 第710期]
Talk of the town：Reclaim Ha Wan Tsuen
【明報專訊】In a rapidly developing city, the clash between urban expansion ... 詳情
Talk of the town：Reclaiming for development
【明報專訊】In an announcement published on the 8th of March, the government... 詳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