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ing：失聰不是末日
【明報專訊】失聰不是世界末日。
這只是個機會，讓我們靜下來，寫下對世界的感悟。
(內容經整理後，記者用第一人稱撰寫)
■寧靜的世界
我自小就失聰，成長中最大的遺憾，不是我聽不到，而是關於一個同樣是聾人的故事。
她叫李菁，是一名聾人教師。我認識她的時候，她還在嶺南大學念書，而我在真鐸啟喑學校(聾人學校，後改名「真鐸學校」)畢業後，在香港藝術中心藝術學院修讀藝術證書課程(視覺及應用藝術)。輾轉聽到她的經歷，又知道嶺大和香港藝術中心藝術學院合辦視覺藝術副學士課程，就想試試報讀。當時李菁知道了，教我怎樣報讀，分享她的經歷。我還記得，第一日開學，我很緊張，是她在紅灰色的校門前等我，帶我遊校園。
只是日子過去，各自有自己的生活，我們漸漸失去聯絡。誰想到，再聽到她的消息，竟然是她因為完成大學課程後卻一直找不到工作，最後由高樓一躍而下，自殺了。
當時我在想，當初她這麼熱心幫助我，為什麼我在她有需要的時候未有幫助她呢？
也許，就是這份遺憾，讓我加入了聾人機構「龍耳」。念畢副學士課程後，因為成績一般，最終沒有升上大學。之後，我做過排版、廣告設計等工作。2014年，懲教署通知我面試及格，可正式上班；同時間，「龍耳」也錄取了我。以人工、條件上來說，懲教署的工作確實比較好，但經深思熟慮，還是選擇加入「聾耳」。媽媽說，選擇自己喜歡的工作就好了。
我選擇加入「龍耳」，因為想起了李菁，我想幫更多聾人。「龍耳」其實是由李菁的姊姊和義工開辦，加入後我最大希望是可以成為健聽人士及聾人的橋樑。因為我的父母是健聽人士，自小我便懂得看唇語，但很多聾人不能。手語的語法和口語很不同，我們做手語時，總將重要的信息放在前面，例如「我今天要去跑步」，我們會先打手語講「跑步/今天/我」。
在「龍耳」，我除了做手語導師，更與機構朋友一同創辦首個免費手語電視台「龍耳電視」，錄製生活節目，希望打破目前聾人難以接收資訊的局面，拉近聾人與健聽社會的差距。我很幸運，父母自小跟我說，失聰不代表是缺陷，我的性格一直也是這樣開朗，讓我一直游走在聾人和健聽人士中間。
其實，小時候我不知道自己是聾的，儘管媽媽跟我說過。我一直在主流學校讀書，明明長得高大，還坐在前排。老師講書時，我聽得不太清楚，但也不要緊。直到一天，老師請同學出去分組玩，同學們都出去了，只剩我一人留在座位。那一刻我便明白，什麼是「聾人」。小三以後，我才到聾人學校讀書，學手語。
19歲時，我真的很想知道世界上的聲音是怎樣的，問醫生怎樣安裝人工耳蝸，醫生說我已經過了安裝的黃金時期，但我說沒關係，我還是想安裝。第一次戴上人工耳蝸時，感覺很新鮮。原來風是有聲音的、開燈時按燈掣是這樣的聲音。它們的聲音太清晰了。但當我走到街上，人太多、車太多，嘈雜的聲音讓我時常頭痛，而且當我聽到聲音後，其他感官也變慢了，開始跟不上看唇語。
我發現，我還是更喜歡寧靜的世界。我也不是常常戴上人工耳蝸，最終它的電池壞了，我也沒有拿它維修，你看我完全沒有戴也能跟別人溝通。
有人問我，和健聽人士一起，聽不到的話，會不會覺得自己被排除在外？不會啊！我反而覺得更幸運，想加入他們，便會主動問他們，你們在說什麼啊？有時想休息，我便可以享受寧靜。
人生是很短暫的，我不想浪費人生在別人的目光中，只想做好自己想做的事。
——朱芷茵(黑朱)，39歲。(聾人機構「龍耳」的手語導師)
■聾人家庭中成長
別人常常問我，究竟我先學手語，還是先說話呢？在我記憶中，應該是同時間吧。
我是在聾人家庭長大的健聽子女，還有一年就大學畢業。對我來說，至今最大的遺憾，是過往畢業禮上台致辭或表演時，父母也聽不到我講什麼。念幼稚園時，學校曾派我當學生代表上台致畢業辭，當時為了讓父母知道我在說什麼，我一邊致辭一邊做手語。升上小學和中學後，我仍然喜歡表演，參演很多話劇、擔任司儀等，父母每次也來支持我，但沒有做手語，他們聽不到我說什麼。
小時候，我自覺懂得做手語很厲害，好像電視上的翻譯員一樣。尤其到學校家長日，便是我大顯神威的舞台。我會神氣地跟老師說：「有咩同我講就得，我可以翻譯！」老師有時候投訴我說話太多，我「翻譯」時便可因利乘便，用手語表達成：「老師說我很活潑，常常答問題」，所以我對自己成長在聾人家庭中不感自卑。
很多人也會好奇，聾人的子女生活究竟是怎樣？其實我們跟一般家庭無異，也是充滿歡笑和愛的。爸爸是後天失聰的，性格較媽媽外向。爺爺經常跟我說，我是特別的小孩，上天交託一份使命給我，要幫助爸爸媽媽。一直以來，我也很自豪有這個使命。
現在，我在大學參與很多關於聾人的義工服務。有時候，我會到醫院幫忙做手語翻譯，發現很多聾人性格不像黑朱，他們很內向，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也不敢發問。我知道後，翻譯時會慢慢向他們解釋，誘導他們問問題。
聾人的世界其實很簡單。他們說話直接，習慣用身體語言交流。朋友說，他們記不起上次擁抱父母是什麼時候了，但我還是常常抱父母。身邊人常問，會否介意別人知道父母是聾人？我從不會隱瞞，也不刻意提及，因為這本來就不是要宣告天下的事。
——甘若琳(Cynthia)，21歲。(嶺南大學社會科學四年級生)
■手語小提示
(1)手語不同口語，少了語氣，故做手語要配搭較誇張的表情。
(2)做手語主持或翻譯，最好穿深色衣服，方便對方清晰地看到手語。
(3)現時本地沒有統一的手語，不同聾人學校教的手語有些微分別。遇上新詞彙，如最近常用的「隔離」、潮語「Kam」等，他們會看新聞留意最新的手語做法；若新聞無提及類似詞彙，則會在朋友間用其他手語解釋。
(4)日本、韓國的口語有敬語之分，手語則沒有。
■節目推介
想多了解聾人的生活與心路歷程？可收看港台節目《手語隨想曲．遊學篇》。
播放時間：逢周日晚上8時至8時半
播放頻道：港台電視31
文：袁志敏
圖：林靄怡、港台提供
[語文同樂 第51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