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卑鄙」大概是古今異義的典型例子,現在大多形容行為卑劣,古代最初卻多形容身份低微。但無論是古義還是今義,皆反映傳統的文化心理。
帶有貶義 反映傳統追求「上進」
從本義而言,卑、鄙皆含低下之意。卑《說文》解為「賤也,執事也」,意指地位低下的僕人;鄙原字是□,意為邊遠之地,引伸為簡陋粗野。因此不論是《出師表》「先帝不以臣卑鄙」的地位低微,或是《白雨齋詞話》「詞本卑鄙」的粗俗,指向的都是位階低下。及至後來「卑鄙」用以形容卑劣的行為品德,也是「低下」的延伸。
雖說原義不像今義含有明顯貶義,但「卑鄙」原義既能成為自謙詞,代表它本身也是負面詞語,反映傳統思想帶有追求「上進」的位階意識。在古代,資源集中於統治階層手中,地位低微的人無法參與資源分配(即政治),要有更好生活,就要設法提高位階,成為統治階層的一分子。追求「上進」而把粗鄙視為禁忌,說穿了就是階級政治的產物。
儒法強調位階 成為執政思想
這就是儒家與法家勝過諸子成為執政思想的原因:只有這兩家有明確的位階意識,而被君王用以鞏固政權。法家強調君臣差異自不待言,就算儒家說「從道不從君,從義不從父」,背後邏輯也只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各盡本分,建基的還是階級職位的分別,而這亦是「人倫」的核心精神。說到底,儒家的道德教育本來就是以培育統治人才為目的,才有「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路徑,有著強烈的「上進」烙印。
科舉僵化 民間才子「不求上進」
正是在治國與「上進」的意識下,作為主要階級上升途徑的科舉才會長期成為讀書人的「正道」。問題是明清時期本應考核治國能力的科舉,變質為考核道德文章,成了單純「上進」的工具,讀書人卻仍前仆後繼,才孕育出灑脫的民間才子故事。最經典的自是明代唐伯虎與秋香的故事:唐伯虎充當書僮糊弄華學士(有些版本作華太師),便有入仕者不如不羈狂士的意味,正是「卑鄙」的民間對位階的反擊。當然這只是撫慰而無實際作用:清代科舉「離地」試題依舊,壅塞程度與作弊方法更有所增長,追逐位階仍是主流。
這樣說來,現在的香港與古中國沒什麼不同。不僅考試有強烈的位階意味,讀不好書的彷彿是爛泥,成績好的大多跑進收入豐足的「專業」;政府面對社會問題時,還是訴諸「年輕人不能向上流」。對著仍停留在位階想法的政府,「卑鄙」的我們還能期望什麼呢?
■文化解碼
下流——另一種「卑鄙」
時常與「卑鄙」連用的同義詞還有「下流」,有趣的是它與「卑鄙」有相同的變化軌跡。「下流」今義是品格卑劣或色情,古義則只是從「水往下流」延伸為地位低下,如王充《論衡.逢遇》「或高才潔行,不遇,退在下流」(才德兼備者得不到賞識,則處在底層)。這類由位階低下轉向道德低下的詞語並不罕見,粗言、賤人、委瑣(猥瑣)皆是,反映中國人有以位階論道德的想法,正如先秦所說的「君子」便有貴族與道德人物兩義。說穿了傳統文化標榜的「雅」、「道德」本身就是一種貴族文化,民間文化則被視為「難登大雅之堂」而常被貶低。但如果知識分子真的更有道德,為何又有「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之諺呢?
作者簡介:書獃子一名,喜歡反思中日韓歷史文化的種種,希望東方社會能重拾對東方文化的認識。
文:葉雨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