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美國流行音樂歌手卜.戴倫 (Bob Dylan, 1941-)獲本屆諾貝爾文學獎。消息一出,全球的文化傳媒都熱烘烘地討論兩個問題:一、嚴肅文學獎應否給流行歌手?二、反建制的卜.戴倫會否好像哲學家沙特(Jean-Paul Sartre) 一樣拒絕領獎?執筆之時,戴倫還沒有回應得獎之事,大會甚至找不到他,索性放棄。這位富性格的一代才子,似乎在閉關苦思什麼。
當面書傳來戴倫得獎消息的一刻,我心中說了這句話:「60年代的過來人,應該很高興了。」很自然地,我想到逝世的也斯,然後我把消息傳給他的兒子。也斯和太太吳煦斌都是戴倫的歌迷,這份感情似乎沒有因歲月而改變。每次見到吳煦斌,她總是穿著黑色衣服,掛着有戴倫名字的項鏈,代表一種堅持着的生活態度。我說也斯是戴倫的「歌迷」,這個說法可能不太準確,因為戴倫不是純粹的流行音樂歌手,他代表了反叛和反思的聲音。
活用生活化比喻 歌詞拷問內心
戴倫是美國60年代反文化(counterculture)的代表人物。反文化運動在60及70年代衝擊主流文化,尤其在年輕人的社群,對於社會的建制思想,以至生活的方式都有所批評。戴倫在60年代成名的時候,他的歌詞表達了對美國人權運動和反戰的態度。1962年的作品〈隨風而逝〉(Blowin' in the Wind)是他的代表作。歌詞一步步拷問人的內心,我們為何對不公義的事情視而不見?我們要到何時才會伸出援手?
如此社會性的議題,有趣的是,戴倫並不是用強硬的文字風格來表達意思,而是運用生活化的比喻,例如「一個人需要舉頭多少次,才能看到天空?」。我很喜歡歌名Blowin' in the Wind,一連串的問題之後,你可能會期待一個更激昂的答案,但戴倫最後竟然告訴你,答案就在風中,歌曲是以此意象作結。當風起時,萬物在動,彷彿通過個人與世界的接觸,我們才會明白世間的道理。
倫是複雜的人,正如我們成長的歷程一樣,他的音樂路也有不同的階段。當他從民歌轉到電子音樂,從抗議歌轉到抒情歌,都惹來批評,好像他背叛了偉大的革命。也斯在〈歌與餡餅〉(1970)一文中曾經這樣為戴倫辯護:「難道一個人不可以依自己的方式做事,難道一個歌手不可以唱超現實風味的、樂與怒的、或抒情的歌,只因為他先唱過抗議的歌?」
哪個才是卜‧戴倫
和也斯及吳煦斌一起看過戴倫在香港的音樂會,那是2011年的事情。對他們過來人來說,望着站在台上的戴倫,自彈自唱,應該是百般滋味在心頭。然而,對於我,最深刻的還是電影《七人一個卜‧戴倫》(I'm not there, 2007),一齣以戴倫為藍本的劇情電影。電影以6個演員扮演不同階段的戴倫,當中由Cate Blanchett飾演60年代的戴倫,女扮男裝,簡直是絕世型格。電影的構思非常有創意,究竟哪一個才是卜‧戴倫?或者所有都是?又或者好像電影的英文名字一樣「I'm not there」,根本沒有出現過?
卜‧戴倫代表着60年代自由反叛的聲音,無論你認為他應該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與否,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驀然回首,一個藝術家的成就,不是由獎項來肯定的。一切隨風而起,隨風而逝。
(作者按:戴倫在15 日後,終於回應得獎之事。他向記者表示感到欣慰,得獎的消息讓他不知如何反應。記者追問他會否出席頒獎禮,他的答案非常巧妙:「當然會,如果可能的話。」我們拭目以待。)
圖:資料圖片、網上圖片
作者簡介: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文:黃淑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