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食譜﹕苦瓜三食 ——身心嘗味之旅
【明報專訊】苦瓜性味偏寒，具清熱去火、清心明目之效；生、熟皆可食用。秋季乾燥，苦瓜滋潤心肺，進食苦瓜可謂合時合用。此處為讀者附上三則苦瓜食譜：「乳漿釀苦瓜」形神俱備，食用可感歷史靈光；「豆蔻苦瓜汁」以苦澀喚起記憶，在秋葉落盡之時重尋生長根源；「無明漬苦瓜」解鬱舒心。望讀者愉快享用。
■乳漿釀苦瓜
古中國餵了又餵的乳漿
完美的圓膩啊酣然而飽
那觸覺，不斷向外膨脹
充實每一粒酪白的葡萄
直到瓜尖，仍翹著當日的新鮮
茫茫九州只縮成一張輿圖
小時候不知道將它疊起
一任攤開那無窮無盡
碩大似記憶母親，她的胸脯
你便向那片肥沃匍匐
用蒂用根索她的恩液
苦心的慈悲苦苦哺出
不幸呢還是大幸這嬰孩
鍾整個大陸的愛在一隻苦瓜
皮鞋踩過，馬蹄踩過
重噸戰車的履帶踩過
一絲傷痕也不曾留下
- 節錄余光中〈白玉苦瓜〉
˙材料
分量：可供博物館一館享用
形神俱備豬肉 200克
台產白玉苦瓜 1條
乳漿 三大杯
秘製生抽 5茶匙
生粉 1/2湯匙
燒酒、生油適量
砂糖、豉油1茶匙
˙做法
1. 先將形神俱備豬肉洗淨剁碎，再加入各式秘製調味料。以古往今來攪拌法將豬肉摔打，直至帶有黏性。醃20分鐘。此時可把開水滾熱，備用。
2. 靜待期間可將台產白玉苦瓜切件，每件約二寸厚，再將苦瓜肉挖走，去掉苦瓜籽。建議將瓜內膜的芯絲挖空，可盡量除去瓜之澀苦。
3. 挖空芯絲後，將瓜放入滾水煮5分鐘，直至瓜在水裏流轉浮面。
4. 把豬肉連同瓜肉釀進苦瓜內。乳漿浸泡整個苦瓜。在炆蒸前，可加入砂糖、豉油稍作調味。
5. 蒸約十分鐘，見肉餡已向外膨脹封好瓜面即可。
˙備註
1. 「秘製生抽」為千年浸釀生抽。浸釀期間飽讀四書五經、歷中國兵戎相見、短兵接戰時期，故使用前請先檢查，樽身有否裂痕及其他動物殘餘異味。
2. 每件釀肉最好分量平均，就算不能「形似」亦要「神似」，務求烹煮後帶出白玉苦瓜之甘鮮味甜，令享用者感受烹調者之用心，將其滋味流傳，不朽於世。
■豆蔻苦瓜汁
少女們從春天開始陸續出現於那片被鐵皮圍牆遮蔽起來的工地。她們沒有綑綁頭巾，沒有叫喊，她們什麼也沒有帶來。無人知道她們如何越過圍牆、避開巡行的警衛。把沙泥傾倒完畢的建築工人偶爾抬起頭來，便看到她們靜靜地分散，躺在如浪起伏的泥地上、張開身體大字形地抱着粗大的水管，或者停在深陷地裡的鋼鐵樁柱上，像一隻隻單腳站在水邊的鶴。她們閉上眼睛，睫毛低垂，不發一言地進入了彷彿沉睡彷彿冥想的狀態。在那種狀態裡，她們的容貌變得難以辨認，那些待在電視機前的人們，只能通過攝影機鏡頭的逐漸逼近，看到她們鮮嫩雪白的手臂上漸漸被放大的苦瓜刺青，那些栩栩如生凹凸不平的果瘤，以及青綠色痙攣似的姿態。
- 節錄謝曉虹〈苦瓜〉
˙材料
分量：可供整個城市食用
白肉苦瓜 隨意
半生熟白豆蔻 與苦瓜分量1比1
白砂糖 依個人口味適量加入
˙做法
1. 白肉苦瓜從中間刨開後挖空，使其變成空白而無獨特意義與內容的果肉。
2. 展開苦瓜之四肢置於原為農田的郊野工地，暴曬，直至其冰肌蒸發至焦苦脫皮，可收起放入玻璃瓶中埋入郊野田地，靜候時機成熟(發展商收購該地並出土)。
3. 取半生熟白豆蔻，研磨成粉(發展開始後即無法回轉)。摧毁其原生形態以配合烹調過程，備用。
4. 將已被起出的苦瓜與白豆蔻粉混合，放入攪拌器中，搗爛、搓揉所有歷史與根源，使其變成陌生而沉默的單調汁液。無法忍受苦澀味者可適當加入白砂糖調味，惟澀味不可能去掉，是食用者必須承受之惡。
˙備註
1. 關於白肉苦瓜，因其果肉晶瑩剔透，色澤如玉，因此傳說其為參與土地抗爭之少女化身，她們提出城市土地與身體的關聯，身體力行以肉身與土地建立關係，化為白肉苦瓜植根於郊野土地之中。
■無明漬苦瓜
等你從反覆的天氣裏恢復過來
其他都不重要了
人家不喜歡你皺眉的樣子
我卻不會從你臉上尋找平坦的風景
度過的歲月都摺疊起來
並沒有消失
老去的瓜
我知道你心裏也有
柔軟鮮明的事物
疲倦地垂下
也許不過是暫時憩息
不一定高歌才是慷慨
把苦澀藏在心中
是因為看到太多虛假的陽光
太多雷電的傷害
太多陰晴未定的日子？
- 節錄也斯〈給苦瓜的頌詩〉
˙材料
分量：1人份
新鮮苦瓜 1條
聾耳麻 1把
無話梅1把
˙做法
1. 刨開苦瓜，挖盡柔軟內芯與鬱結果殼，透視瘤狀凸起的表皮之內的溫婉與執著。瓜肉切成薄片，化解生長歲月的皺褶與不平。待用。
2. 白開水煮滾後，放入苦瓜薄片，至苦瓜褪色變軟，洗盡鉛華，歸於透明平淡，露出本相後將其撈起，瀝乾。馬上放入盛滿冰塊的盆中，冷熱交替下逼出苦瓜真意真味。
3. 聾耳麻與無話梅混合搗爛，在言語無法到達之處榨取精華，點滴在心頭。將苦瓜薄片浸泡入汁液之中，隔天即可食用。
˙備註
1. 聾耳麻又名紫蘇，莖、葉與種子皆可入藥。此處使用的為聾耳麻之梗，有理氣寬中、止痛安定之效。聾耳麻之名與「非禮勿聽」似有關係，不聽則心靜，心靜則神寧氣舒，然其典故已無從稽考。
文：謝莉娜、王甄渝
圖：資料圖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