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之異世界：不受控的漫畫變體——讀漫畫教科書《一個故事的99種說法》
【明報專訊】隨着粉絲及主演相繼離開，漫威電影宇宙(Marvel Cinematic Universe)計劃結束「多元宇宙」。雖然可惜，但角色變體帶來的驚喜及陌生感，確實彌補不了故事零碎、觀眾失卻耐性等核心問題。文學經典《風格練習》(Exercices de style)同樣執意塑造「多元宇宙」，把一個日常片段，以文字重組成近百種情景，從而探討敘事觀點的可能和重塑價值。不論實驗如何，這部作品在我們這個時空，改變了一個漫畫導師的創作觀，繪畫了致敬神作《一個故事的99種說法：無法停止的漫畫風格練習》(99 Ways to Tell a Story: Exercises in Style)。
同一時空下的不同視角
《一個故事的99種說法》故事「模板」源自男人深宵離開工作桌和電腦，踱到飯廳；此時在樓上工作室的妻子問起時間，男人看看手表後回答「1時15分」，接着忽視對方道謝，逕自打開冰箱。然而這段小插曲，讓他忘記離座目的，向着滿載食物的冰箱問：「我到底要找什麼啊？」故事就此結束。
緊接幾頁，都刻劃同一時空下的不同視點，除了男人現身說法的「獨白」，還有代入男人所見的「主觀視角」、妻子的「樓上視角」，甚至一片漆黑下、最後才顯現男人苦惱臉的「冰箱視角」。可是，接下來的變體更富想像，包括「偷窺視角」、只得聲音的「音效」、從結局說起的「倒敘」，以及數十年後男人坐在酒吧與陌生人訴說這件塵封往事的「回憶閃現」。無獨有偶，筆者有時呆坐家中一隅，會幻想自己是昆蟲和微塵，體味屋內發生的日常和意外，片刻成就不同的物我感悟，並產生一種同中有異的創作陌生感。
再讀台灣詩人孫維民的〈三株盆栽和它們的主人〉(節錄)，以植物視角理解人類生活，會更有共鳴：
他是一種較為低等的生物：
無根。排便。消耗大量的空氣和飲食。
善於偽裝。雌雄異株。
心靈傾向黑暗和孤獨。
每夜，我站在窗台上
收聽他的鼾聲和囈語
觀望七彩的夢，反覆
重播──我也發現了死亡
故事變體的構想和深化
開關雪櫃門數十次，作者開始豐富背景設定，繼而探討「尋找」的命題。在不同的多元宇宙，男人可以是考察田野的外星人、追尋真相的偵探、潛入敵陣的間諜士兵、被「女神」洗腦的奇幻勇士、擊潰冷凍人的大英雄……每次說起「要找什麼啊」，男人都帶着同中有異的動機，既符合原故事設定，又帶來嶄新且有趣的哲思，好像每個變體也必須面對相同命運、說着相同的說話。
其中一話名為「人生」，極具意義：畫面開首有一個母親抱着嬰孩，接着嬰孩逐漸成長，經歷畢業、離家、求婚、成家，其中滲入有關時間的拷問，最後他在病榻上向老伴問起：「我到底要找什麼啊？」這個「宇宙」中的男人，其實是你我的寫照，我們都被時間追趕，穿過或長或短的人生，最後一起詢問存在的意義。是的，千百個宇宙瓦解又誕生，每個人都離不開共通的感受和思索。我們追趕時間，同時又被時間追趕；我們以沒有意義的方法，嘗試為人生搜索意義。
這一刻的我在教員室趕稿，背後同事不住嬉笑；鐘聲響起，我變身宇宙戰艦艦長，危坐爆炸連連的駕駛室電腦前，慌忙鍵入文字，向還有未來的你傳達連串符碼，希望有人解讀出我鍾愛漫畫和文學的理由。
■曾詠聰
中學中國文學科科主任、教學研究組召集人、講者、文學獎評審。曾獲中文文學創作獎、大學文學獎、青年文學獎等詩組冠軍。著有詩集《戒和同修》及散文集《千鳥足》
文：曾詠聰
圖：GaudiLab@iStockphoto、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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