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篇章:〈垂釣睡眠〉(節選)——鍾怡雯
【明報專訊】(第1段)一定是誰下的咒語,拐跑了我從未出走的睡眠。鬧鐘的聲音被靜夜顯微數十倍,清清脆脆的鞭撻着我的聽覺。凌晨三點十分了,六點半得起床,我開始着急,精神反而更亢奮,五彩繽紛的意念不停的在腦海走馬燈。我不耐煩的把枕頭又掐又捏。陪伴我快五年的枕頭,以往都很盡責的把我送抵夢鄉,今晚它似乎不太對勁,柔軟度不夠?凹陷的弧度異常?它把那個叫睡眠的傢伙藏起來還是趕走了?
(第2段)我耍起性子狠狠的擠壓它。枕頭依舊柔軟而豐滿,任搓任搥,雍容大度地容忍我的魯莽和欺凌。此時無數野遊的睡眠都該已帶着疲憊的身子各就其位,獨有我的不知落腳何處。它大概迷路了,或者誤入別人的夢土,在那裏生根發芽而不知歸途。靜夜的狗嘷在巷子裏遠遠近近的此起彼落,那聲音隱藏着焦躁不安,夾雜幾許興奮,像遇見貓兒蓬毛挑釁,我突發奇想,牠們遇見我那蹺家的壞小孩了吧!
(第3段)我便這樣迷迷糊糊的半睡半醒,間中偶爾閃現淺薄的夢境,像一湖漣漪被一陣輕風吹開,慢慢的擴散開來。然而風過水無痕,睡意只讓我淺嚐即止,就像舐了一下糖果,還沒嚐出滋味就無端消失。然後,天亮了。鬧鐘催命似地鬼嚎。
…………
(第4段)每當夜色翻轉進入最黑最濃的核心,燈光逐窗滅去,聲音也愈來愈單純、只剩嬰啼和狗吠的時候,我總能感受到萎縮的精神在夜色中發酵,情緒也逐漸高昂,於是感官便更敏銳起來。遠處細微的貓叫,在聽覺裏放大成高分貝的廝殺;機車的引擎特別容易發動不安的情緒;甚至遷怒風動的窗簾,它驚嚇了剛要蒞臨的膽小睡意。一隻該死的蚊子,發出絲毫沒有美感和品味的鼓翅聲,引爆我積累的敵意,於是乾脆起床追殺牠。蚊子被我的掌心夾成了肉餅,榨出無辜的鮮血。我對着那美麗的血色發呆,習慣性的又去瞄一瞄鬧鐘。失眠的人對時間總是特別在意,哎!三點半了!時間行走的聲音讓我反應過度,對分分秒秒無情的流失尤其小心眼。我想閱讀,然而書本也充滿睡意,每一粒文字都是蠕動的睡蟲,開啟我哈欠和淚腺的閘門。難怪我掀開被子,腳跟着地的剎那,恍惚聽見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在冷笑:「認輸了吧!」原來失眠並不意味着擁有多餘的時間,它要人安靜而專心的陪伴它,一如陪伴專橫的情人。
(第5段)我趿上拖鞋,故意拖出叭噠叭噠的響聲,不是打地板的耳光,而是拍打暗夜的心臟。心有不甘的旋亮桌燈,溫暖的燈光下兩隻貓兒在桌底下的籃子裏相擁酣眠。多幸福啊!能夠這樣擁抱對方也擁抱睡眠。我不由十分羨慕此刻正安眠的眾生、腳下的貓兒、以及那個一碰枕頭就能接通夢境的「以前的我」。眼皮掛了十斤五花肉般快提不起來了,四天以來它們闔眼的時間不超過十二個小時,工作量確實太重了。黃色的桌燈令春夜份外安靜而溫暖。這樣的夜晚適宜窩在床上,和眾生同在睡海裏載浮載沉。
顧問教師:關力年
圖:iSTOCK photo
鳴謝:三聯書店
[語文同樂 第46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