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來自動亂城市的我，在過去的暑假，竟有短短的十日住在瑞士山上，一個人被高山重重包圍，覺得自己好像一條魚，死命在大海中掙扎，突然被人撈起來放進魚缸。俯瞰山腳的小村落，只有一條主要的小街，賣日常生活用品和食物。只有一間酒店的小鎮，還有一間戲院和一間書店。頭一兩天，我以為這裏的生活很平靜，甚至平淡，好像活在美麗但不真實的明信片裏，但住下來的感覺完全變了。現在回想，山上的生活可以用一個字來形容：險。
在香港長大的我們，「險」有負面的意思。我們經常在街上聽到父母大聲向小朋友說：「拖住呀！唔好亂走呀！」，他們大概是擔心兒女離開了他們的視線範圍後便會遇到危險。長大後，社會主流價值觀告訴我們要找一份安穩的工作，生兒育女，不能冒險，否則老了如何生活？「險」是一種香港生活不能接受的狀態，但「險」真的是這樣可怕嗎？
山上的房子有一個小窗，望向對面的高山，在高山群中有一座非常筆直的懸崖。頭一兩天，我已經留意到這懸崖，覺得它很有性格。我經常望過去，感覺這懸崖是我失散多年的朋友。一直望，一直望，然後到了第三天，我有一個大發現，原來懸崖上有一間小屋。
嘩！這個發現讓我腦中跳出了無數問題：什麼人住在懸崖上？他/她是怎樣上山下山的？可以這樣生活嗎？為何住在這種險地？自從有這樣的大發現後，我望向懸崖的時間更多了。過了幾天，我又再有發現。我發現在晴天下，懸崖像勇敢的男子；但它有時又像憂鬱的婦人，隱沒在濃霧中；在晚間深藍的星光下，它更像神秘、恐怖的影子，幾乎完全消失在大地中。懸崖上的生活是這樣的反覆無常。
在山上過活，內心想到的盡是香港。因為現時嚴峻的情况，不少人說香港已失去了以前太平安穩的生活了。表面上是對的，但今天的「險」，不能與昨天的「安」割裂，今天的情况不是突然而來，總有前因後果，以前做過什麼，現在得到什麼結果。望着懸崖上的小屋，我想一種完全太平安穩的狀態是否只是一種假象？或者「險」，讓我們更能看清楚一些問題？嘗真一些味道？那種隱藏在甜味中的苦味。
險與安不能割裂 必須學面對
「險」是讓人恐懼的，但必須要面對，甚至必須在成長中學習面對。一個人在山上的生活，我想到這些，而我想像住在對面懸崖上的朋友，他/她應該一早領會到了。
文：黃淑嫻
圖、圖說：阮智謙
．黃淑嫻 - 作家、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創作小說、散文、詩。作品包括小說集《中環人》(獲第25屆中學生好書龍虎榜十本好書)，近作散文攝影集《亂世破讀》。
．阮智謙 - 攝影師、導演。曾獲鮮浪潮電影大獎。攝影作品包括《東西：也斯紀錄片》、《1918：劉以鬯紀錄片》等。出版散文攝影集《亂世破讀》。
[語文同樂 第38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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