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農曆新年快到,添新衣辦年貨或許是常識,但看似富裕的我城,原來仍有不少人在狹縫中努力活荂C這些現正露宿或曾經露宿的貧窮戶面對生活困境,仍希望在自己尚有能力之時走出困局。
◆「只想和家人一起住。」——33歲張啟輝
2015年深秋,33歲的張啟輝和同居5年、身懷六甲的女友因為無錢交租,被迫瑟縮於樓梯底露宿接近3個月。張啟輝坦言當時他很想死。
中三畢業的張啟輝做過不少散工,露宿之前,他在茶餐廳任職侍應。「我曾經輕微中風,身體會突然抽搐,事前腹部會麻痺,手會突然動不了,失去說話能力。這個狀態會維持10至15分鐘,休息一下很快便沒事。」張啟輝說上一次發作是4個月前,在短時間內發作了3次,嚴重影響工作,又時常因而請病假,故只好辭去工作。
失業無錢交租 與懷孕女友露宿
失業後,住屋問題首當其衝。張啟輝說與5年前相比,租金相若但居住環境大不如前。他說當年租住朋友在屯門唐樓一個500方呎單位,月租3500元,後來租住深水鶿萓P大小單位要月租7000元,而且老鼠蟑螂在屋內到處爬,二人住了一個月,再忍受不了,只好遷至大角嘴套房,3戶人分租一單位,每房月租3000元。張啟輝當時雖申請了「公益金及時雨基金」,但金錢已差不多全用來支付之前的房租,「套房業主人很好,剛搬進去時只夠錢支付1000元,業主容許我下月再付餘下的租金」。但他一直找不到工作,沒錢交租,寧可「埽鞳v也不願賴茪ㄗ哄A唯有將家俬全送鄰居,帶茪敼`用品和一張飯桌遷出,「當時天氣冷得很,每晚和腹大便便的女友在附近的樓梯底睡覺」。風餐露宿的日子一過便是兩個月,路人看到年輕的二人穿著大衣露宿,不禁露出奇異目光。「我只希望有個地方能讓女友休息。」後來有人懷疑二人是吸毒者而報警,「警察來到,得知我們的狀G,告訴我們可以向一些機構求助」。張啟輝後來到香港社區組織協會(社協),「來到這堙A我才有繼續活下去的念頭」。
社協替兩口子在深水鶚鋮鴔K費的露宿者宿位,一個月後,因女友臨盆在即,她哥哥讓她搬到他家暫住。受訪時女兒剛滿月,他們現每月靠食物銀行等機構援助解困,「自己年輕力壯,又有手有腳,不想靠援助。女友一直寄人籬下感覺亦不好」。張啟輝最近靠朋友介紹一份散工,他說只要一出糧,便會立即和家人搬出,「我10多歲時曾因家庭問題而露宿,中三畢業後自己租屋住,70呎都住過,對住的要求不高……我只想一家團聚」。
◆「我還想自力更生。」——64歲江叔
現年64歲、笑言「再過一年便能享長者半票優惠」的江叔,曾兩次露宿街頭,受訪時剛在社協幫助下入住深水嚽S宿者之家數日,之前則在公園、麥當勞睡了三四個月。江叔說自己窮,但從來不做犯法的事,「想在能力所及時自力更生」、自己有工作「就不靠社署」。
年輕時江叔在製衣廠打工,也在不同工廠當過雜工,沒學到一技之長,「後生時做過肺部手術,身體不好」。隨香港工業式微,工作機會不多,他轉做侍應,做了十多年,近年則打散工,多在茶餐廳送外賣。2003年SARS期間香港經濟頹萎,也是江叔人生最困難的時期——找不到工作,付不起屋租,在尖沙嘴文化中心外露宿了幾個月。2011年5月起實施最低工資,「(工作)有的無飯鐘錢,二三十分鐘趕快吃完,但也照做」。
樓宇被收購 鎖門拆樓家當全失
「我文化低,年紀又大,近兩年工作不順景。」他說找工作時「爭唔贏」年輕人,「老闆會請新移民、女工」。2014年,旺角彌敦道、西洋菜南街和通菜街被「佔領」,附近的茶餐廳生意大減,「我也沒外賣送」。江叔再領取綜援,也是2014年的事。他本來租住深水鶣C山道一舊樓的板間房,2013至14年間樓宇被收購重建,但並無補償住戶,有人還出動截水截電等招數趕住客。「有一日我去了送外賣,他們(地產公司)鎖門不讓進,第三日便拆樓。我全副家當在內,拿不回來。」他說,今日吃餐飯都要三四十元,每月3800多元的綜援金,維持基本生活也難。對於再次流落街頭,他說:「無辦法,H位租金都加到2000元一個月,負擔不起。」
無奈再埽 只求下半世有安身之所
江叔正輪候公屋。問他早年為何不申請公屋,他說:「聽講要等好耐。最近聽聞60歲以上(輪候)時間較快。」今既無積蓄,也無工作,他希望能盡快「上樓」,「食可以很簡單,我有個飯煲就可以。我只求下半世有一個安身之所」。
◆社協吳衛東:「政府帶頭損露宿者利益」
協助露宿者的社協社區組織幹事吳衛東直指有時政府對待露宿者的做法太不近人情。不少露宿者在球場過夜,「球場看台有瓦遮頭、有廁所和水。夜晚11點關燈後,公眾也看不到(露宿者),他們其實也不想市民見到」。他說,深水鶧狦雪|約3年前花約100萬元改裝楓樹街球場,看台加閘門並裝鎖鏈,被趕絕的露宿者唯有「愈埸U出」,「所以今日多了(有關露宿者的)投訴」。
球場落閘圍起橋底 趕絕露宿者
「露宿者其實也是香港人,他在隧道睡覺,並無犯法。若說有臭味,但他原來睡渡船街天橋底,那媔}揚,並不影響人。」吳衛東再舉例:2012至14年這3年間,多露宿者聚集的油麻地渡船街天橋底做了三次工程,美其名為「綠化環境」和「防止露宿者聚集」。其中,2013年油尖旺區議會用了253萬設置石屎花盆,「圍」起天橋底。他說,當時有民建聯區議員掛橫額說「成功爭取杜絕渡船街露宿者」云云,「對區議員來說這是德政」,問題是油麻地的露宿者有增無減。「議會為何用膚淺的方法討好選民,而非將公帑用得其所幫助露宿者?例如用錢請多些社工,減少露宿者,既幫到人,社會又有改善。」
「公眾有時對露宿者的理解較負面,這點我也理解。但我們希望公眾知道,部分露宿者或有個人問題,但也不能否認背後涉及房屋問題,包括租金昂貴、輪候公屋的期望難達。」吳說,政府容讓高地價政策,加上反對設立租金管制,導致今日房屋供應又少又貴。
「5年前H位每月租金約1200元,今日升至約2000元,升幅驚人,但單身人士綜援的租金津貼只由2012年的1335元,加至今日的1640元,根本追不上房租升幅。」在此情G下,露宿者並非不想租屋住,而是「頂唔順」貴租。他續說,非長者單身人士配額及計分制拖長一人申請公屋的輪候時間,露宿者也難「上樓」。
促租金管制 倡設過渡房屋
吳衛東強調房屋問題乃政府責任,但今日我們似乎要多謝24小時快餐店,「是荒天下之大謬」。他說,1999年已有人在「M記」(麥當勞快餐店)度宿,但當時24小時店並不多,近年才發展至18區,而露宿者的「習性」是睡在上班地點附近,這是近來到快餐店度宿者增加的原因之一。他期望政府實施租金管制、提升綜援租金津貼和改善輪候公屋的單身人士計分制,從制度上幫助露宿者。
此外,目前露宿者宿舍多屬短期,只能住一個月至半年不等,他們時時面對「離開宿舍就要再租惡劣板間房」的不安,吳也建議推出為期3年的「中期宿舍」,讓露宿者在有更穩定居所的情G下自力更生。社協未來會爭取設置「過渡性房屋」,「政府說市區無地建公屋,住工廈又違法,那住貨櫃屋又是否可行?」。
協助露宿者16年,吳衛東覺得最無助的是「有種助紂為虐的感覺」。他解釋,日本有法例保障露宿者,例如不得隨意丟棄其物品;美國紐約有Department of Homeless Services專門協助露宿者,「香港不但無相關政策,政府更帶頭侵害露宿者的利益」。例如2014年7月31日,食環署、民政署和警方等人員在未有事先通知下,以洗街為由將油麻地澄平街隧道內露宿者的個人物品搬走,部分人失去被鋪、衣服,甚至證件。社協協助露宿者入稟小額錢債審裁處向政府追討,案件於1月11日開庭。
◆ 香港無家者概G
城市大學應用社會科學系及香港社區組織協會(社協)、聖雅各福群會等4個社福機構,於2015年10月共同進行「全港無家者人口統計行動」。2016年1月上旬發表的報告顯示,全港約有1614名缺乏安定或永久居所的無家者,較2013年的調查增加約14%;在通宵快餐店度宿者,由2013年的57人,升至2015年的256人。根據調查,逾半無家者棲身九龍西,包括油尖旺及深水黤央F35%無家者有工作。數據也反映無家者的年齡偏大(55歲或以上者佔約54%)、露宿年期有增長趨勢(中位數為8年)。
租貴屋劣 無家者兩年增一成四
中文大學社會工作學系副教授黃洪形容數字「驚人」。他分析,無家者人數上升的主因是租金過分昂貴,及居住環境惡劣,如住所滿佈木蝨。黃洪說:「收入低,加上高租金與惡劣居住環境,使『屋』不值得租,露宿成為部分人無選擇下的選擇。」他說若香港經濟進一步惡化,露宿者數字將繼續增加。
麥難民
最新調查顯示,在24小時營業的麥當勞度宿的「麥難民」,較2013年8月的調查大增3.5倍至256人,其中女性比例為14.8%。學者估計是快餐店光線較充足,予人較安全的感覺。 (見表)
■相關概念
生活素質(quality of life)
生活環境(living environment)
貧窮線(poverty line)
同理心(empathy)
文﹕古晨燕、羽思恩
圖﹕羽思恩、資料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