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后海灣〉這首詩寫於一九九九年,詩人在米埔眺望后海灣,遂寫下眼中的景色。香港是五光十色的國際都會,也有百分之七十左右的土地是郊野。在香港,城市和郊野的距離非常近,關係相當緊張。也斯書寫香港一輩子,他是怎樣通過書寫后海灣,來探究城市與自然的關係呢?
也斯提醒讀者,自然不僅是市民休憩的後院,也是動物休養生息的地方。黑臉琵鷺已是瀕臨絕種的保護動物,全球不超過三千隻,每年冬天許多黑臉琵鷺都飛到后海灣過冬。也斯的詩句也捕捉了這樣的景象:
黃昏時
舒長頸子
白色的翅膀
感受清涼空氣中
微暖的陽光
——摘自〈后海灣〉
也斯還在詩中寫到鐵筆仔不經意掉落泥沼孕育新生,彈塗魚和招陽蟹在紅樹林的動靜,好一片「好魚好鳥聚腳的地方」!處於香港邊界的后海灣,絕對是香港人值得自豪的生態保護區。
生態是一個互相影響的系統。如果盛夏之時,北方沒有黑臉琵鷺棲居的地方,牠們又怎能飛來后海灣過冬呢?但是,從北方過來的事物有好有壞。這個生態保護區,也並非沒有隱憂:
飛來遠方的禽鳥
也飄來一個新建城市的泥塵
飄來另一條河的浮粕
——摘自〈后海灣〉
「新建的城市」當然是指深圳,在后海填地起樓,傾倒廢料,破壞和污染后海灣。現在筆者每天穿越來回深圳灣大橋,海水一片濁黃,彼岸盡是地王級豪宅,而我岸則還有養蠔的漁民出沒。
當隱憂成現實
二○○七年,也斯的隱憂也不幸成為現實,他又寫下一首詩,題為〈后海〉。在這首詩中,他再次寫到黑臉琵鷺、招陽蟹和彈塗魚三種生物:
在庇護之地生活多年、在濕地上彈動前進的彈塗魚
朝正午的暴戾的烈日舉起單臂抗議的螃蟹、
偶然過境的黑臉長腿的稀貴鳥兒,都隱約感覺
這沿海的生態正在改變,有時呼吸變得困難 [……]
——摘自〈后海〉
二○○七年的詩句所描述的景象,也沒有一九九九年那麼明朗了。也斯還用「溺死的孔雀」來暗喻岸邊的紅樹林,讀起來讓人倍感心痛。在詩的結尾,詩人寫到興建中的深圳灣大橋:
[……] 彷彿
一直迎迓巨臂伸展過來,這邊的生物分外感到
水邊遮蔭的林叢已挪開,自己正無法避免
這迎面而來的巨大的擁抱。
——摘自〈后海〉
詩中寫到的生物不得不從棲息地轉移到別處。誰說這些生物的無奈不是我們的無奈呢?
許多人把也斯看成一位文化越界者,他的書寫往往具有跨地域的視野。讀也斯的詩〈后海灣〉與〈后海〉,我們可以看到城市與自然之間緊張的關係,它不僅存在於香港本土,也存在於香港的邊界。
【也斯介紹】
也斯(1949-2013),本名梁秉鈞,香港詩人,文化越界者,發表了大量的小說、詩歌、散文、文學評論。筆者2007年在深圳參加詩歌朗誦會認識也斯。2009至2012年間,也斯在澳門也進行過多次詩歌翻譯的合作,和當地的詩人和譯者合作,發表三本雙語詩集,包括中英詩集《變化的邊界》(2009)和《游詩:梁秉鈞詩選》(2010),以及中葡詩集《重畫地圖》(2012)。
文:宋子江(詩人和詩譯者,發表過兩本詩集和超過二十本詩歌翻譯,現於嶺南大學人文學科研究中心任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