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的盔甲(麥煒和醫生)

[2013-05-03]

麥煒和,小學作文「我的志願」是要做科學家,結果科學家做不成,神推鬼哄當上腦神經科醫生。面對中年危機,開始投入科普寫作,希望一圓兒時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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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蜜蜂婆婆多年,每次入院,她枕邊總會放着一個蜜蜂毛公仔。婆婆最初患的是腦炎,雖然保住性命,病毒卻把婆婆左邊腦袋很多地方都破壞了,令她從此失去語言和活動的能力。蜜蜂婆婆每隔數月便會因肺炎或其他臥牀引起的併發症入院,每次見她,縱使不能言語,婆婆都會把小小的眼睛盡量睜大凝望着我,與枕邊的小蜜蜂相映成趣,老實說,婆婆長得真的很標致。臥牀數年,蜜蜂婆婆情況逐漸走下坡,人也愈來愈消瘦,唯一不變的是那雙睜得大大的小眼睛。看着婆婆,我明白她的人生已快到盡頭,不久,她凝望我的眼神,還有小蜜蜂,都會永遠離我而去。

微笑婆婆,大家都這樣叫她。過去數星期,微笑婆婆感到四肢乏力,繼而全身癱瘓,家人把她送來醫院。婆婆左鎖骨上窩有淋巴硬塊,那是癌症擴散的病徵,主診醫生請腦神經科會診,想看看能否幫助婆婆恢復活動能力。檢查發現婆婆的腫瘤已蔓延至脊椎神經,那是再也無法好轉過來的了,婆婆非但時日無多,更要全身癱瘓度過餘生,身為醫生,卻完全幫不上忙,除了無言以對,大家還能怎樣?這時,婆婆望着我們微笑,好像在說:「醫生,我知你們有為我想辦法,但婆婆都一把年紀了,沒關係的,沒關係的。」

所謂醫者父母心,社會大眾都要求醫生視病人為自己親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那樣才算有醫德,才算有heart;能置身局外的旁觀者,當然說得出這番風涼說話──醫護也是人,把感情投放在病患身上,每天見盡生離死別,日復一日,任誰也會崩潰下來。

第一次流着淚送走病人,我們都已明白到,把往後的路視作一種職務,把自己視作一位人體生物工程技師,那樣或許會好過些。醫生披着盔甲,征戰一生,盔甲名叫理性、抽離,冷冷盔甲底下,仍是那副凡人的身軀,有血有肉,非草非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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