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形圖鑑：我在墾丁等雲到
【明報專訊】懂得游泳的人，在墾丁應該要比上班上學更忙碌，大伙兒玩過「香蕉船」之後，可以踏上個人英雄式的滑浪板，然後再回到冷靜的浮潛，陽光與汗水忙個不停。那麼，不懂得游泳的人在墾丁又如何？他們其實有更忙的事情要做：等雲到。
筆者在墾丁的十多天，做過最多的事情便是等雲到，即什麼也不做，坐在露台，站在石上，直面一望無際的海洋，端看雲的變化。然後你會驚覺，這刻才第一次看見什麼是「藍色」，那些深藍、淺藍等的形容，完全無法描繪眼前藍色天空的種種層次，你需要尋找更有感覺的文字。
喝咖啡喝出友誼
我們住在南灣，民宿旁有間新開張的咖啡室；幾天後我們才發現，這一帶就只有兩間咖啡室及兩間餐廳，當地人的生活簡單而直接。探頭走進咖啡室，不肯定是否已經營業，因為什麼都是白白淨淨的，墾丁人健康的膚色讓白色變得出眾。30來歲的咖啡店老闆娘內斂而友善，第一天不感到什麼，第二天再去，她送我們餅乾；第三天多送一塊餅乾，第四天送我們一碟水果……最後一天，送我們一大盤水果。離開墾丁前，我們得到了咖啡室老顧客的身分了。
一眼關七的咖啡室老闆娘
大概在第三天，我們才知道這不是一間純粹的咖啡室，它其實是滑浪俱樂部，門口擺放着藍色和黃色大滑浪板，走進來的人個個體態健康，身段瘦長。墾丁人皮膚是深啡色的，長年與太陽和海洋交往，與大自然混合在一起。我們這些城市來的人，顯得滿身病態，膚色慘白。走在路上，一看膚色就能認出誰是墾丁人。
我跟老闆娘到行程第三天才正式談話，那天店裏如常沒有太多顧客，整個下午可能只有我們。老闆娘和我望着窗外的雲，一切平靜如常，是等雲到的下午。突然她緊張起來，好像要馬上推門走出去。我們站起來，她指向遠方的一點，說那人可能遇溺了，她要救人，但我們連那一點都看不到。幾秒過後，老闆娘說沒事了，那人應可自行游回岸上，她又回復到內斂的狀態。
得到墾丁陽光與海的認證
這時，老闆娘開始跟我們說起過去的一件事情：有次她看到海中有人遇溺，沒想太多便跳入水中救人，那男子對她的相救卻不知感恩，只覺自己堂堂一個男人，竟然要被女人拯救。我記起老闆娘疑惑，那男人可以在生死關頭，還想到這些俗世觀念。現在一身深啡色皮膚、淺金色長髮的老闆娘，原是在台北長大，不是土生士長的墾丁人。可能因為眼前這片大海，讓她留在台灣南端十多年，其膚色證實了一切。她不是個愛笑的人，像海洋般沉默，但當她拿着滑浪板走向大海的時候，那個笑容絕對真誠。墾丁的白雲與大海是如此的動人，但在原始的美麗下，藏着不少舊式的思想，從城市來的老闆娘，應該感受很深。
那天離開咖啡室前，老闆娘說門前那個賣雪糕的老伯，是這裏的第一代救生員，之後當了救生員老師，也是她的老師，現在退休了。我們轉過頭來，老伯的身影馬上多了光環，連雪糕也閃閃發亮。這裏的人真是臥虎藏龍，表面一個身分，內裏卻有着另一個身分，任何人都與大海有段關係。我們跟老伯買了雪糕，算是成為墾丁大海的「疏堂親戚」了。
黃淑嫻
(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香港作家)
文、圖：黃淑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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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72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