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到用時：情人怨遙夜——讀胡燕青《蝦子香》
【明報專訊】書評段落重點：(圖)
(1)和以往的《小板凳》、《更暖的地方》等散文集不同，胡燕青《蝦子香》的題材內容很不集中，既沒有統一或相近的主題，篇幅長短參差，甚至每篇文章背負的情緒、展現的風格也不同，明顯不是一時一地之作。正因為「雜」，卻更見多變的面貌和風格，二十八篇文章，抒情敘事、寫景懷人、說理明志，可謂包羅盡有，是《蝦子香》有別作者其他散文集的重要特色。
←(比較作者其他散文集，歸納全書特色：包羅盡有、與別不同)
(2)此書是「第十二屆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散文組首獎作品。不過，由第一本散文集《彩店》開始，胡燕青散文吸引好看，首先因為俯首皆是的清通優美語言，幽遠而耐嚼的意象和聯想。像寫為人父母，面對兒女長大，難免暗生的寂寞怨懟：
←(作法及語言特色：清通優美、意象耐嚼)
寂寞像黃昏漲潮，水色模糊且散發着一點點酸澀，一浪高似一浪地湧過來。沙灘上可以立足而不給弄濕的地方已經所餘無幾了，即使睡在床上，那深褐色的香仍追着我的鼻子來咬。——〈蝦子香〉
←(文本依據：抒情)
集中的紀遊文字，又是另一番筆墨，陶醉在威爾斯的美麗景色，把美景和個人情感間的勾連離距，寫得饒具情味：
←(文本依據：抒情)
站在威爾斯任何一個山頭，你都會覺得自己活在一個給河水濾過的廣角鏡中，清潔，但憂傷，接近天空，但也離它很遠，被大自然緊緊擁抱着，卻又承載不了這麼綿密樸素的大自然。——〈色色之間〉
(3)作者善於將對生活的觀察和省思，通過優美文字和巧妙文學手法表達出來。另一方面，對於讀者，《蝦子香》更具感染力的是作者那份對生活、生命的良善正直和由此產生的感動。胡燕青早就表明：
← 〔承上啟下(作法→內容)：作家風格、作品特色〕
靠着多聞善感的存積，靠着透明如水的靜觀，靠着往復來回的思索，靠着生活平台上天天來訪的每一隻小麻雀，我繼續寫作的路。——《小板凳?後記》
←)文本依據：援引作者其他作品)
集子中有省思說理的文章，例如〈也談嫉妒〉、〈幽默和刻薄〉，作者不意在譏諷打壓，只希望能帶引讀者到更高的境界、更廣闊的視野，不只談病理，更開出療方。事實上，散文比之詩和小說，更直接坦率呈現作者的性格情感，這也是散文永遠能在文學這「小眾」天空中，擔當「大眾」的原因。《蝦子香》也可如是觀，讀者讀到作者的喜怒哀樂，例如帶點惱火的〈名校演講記〉、〈對話〉；愛深責切的〈大學教育的天空很小〉、〈抄襲魔風〉；省思生活的〈鄰舍〉、〈箍煲〉；苦口婆心的〈敵友難分〉、〈冤枉路〉；懷人念舊的〈從點名說起〉、〈百年千日，我在其中〉；藝術視野的〈去看《姊妹仨》，去看我們自己〉、〈羅進二的書包〉，當然還有末尾幾篇描寫成長和親人離逝、宛轉情深的文章。
←(內容——寫作目的：擴闊視野、開出療方 作家風格：宛轉情深)
(4)欣賞此書，還有很多切入的方法，例如人物塑造，書中出現眾生貌相，筆墨最多的母親之外，還有父親、兒女、外婆、同事、學生和舊同學。這些每個人生命和生活中的重要角色，在作者筆下，都展示出生活和生命的力量。又例如比較閱讀，兩篇說理散文〈也談嫉妒〉、〈幽默和刻薄〉固然可以比較，其他的文章，比讀下，亦可以看出作者寫人寫情手法靈活，角度多變。例如〈對話〉的年青醫生和〈計程車上〉的落拓的士司機，描寫兩個散落人海，又是日常生活很容易遇見的人物。萍水相逢，一個出言不遜，一個黯然落泊；一個灼灼目見：「看起來不過二十八九，頗為俊俏，戴着大大的口罩，鼻樑上是一副方框眼鏡，一看就知道是個讀書人。」一個只可偷偷觀察：「我嘗試通過倒後鏡的水銀玻璃去接觸他的眼睛。小小的長方形內，他的目光拒絕我的探問。」同是優秀出色，又各懷不遇，通過比讀，見到作者寫人筆法靈活多變，觀察社會，處處入微。
←(作法→內容：寫人寫情 手法靈活、觀察社會處處入微)
←(文本依據：人物描寫)
(5)散文集以〈蝦子香〉為名，也是全書用力最深的文章。文集內由〈從老房子到小山坡〉開始的最後幾篇文章，都是寫與家人，特別是與母親的相處和感情。通過這幾篇文章，讀者認識作者母親宋慕璇女士，也讀到作者和母親間的微妙情感，而最終落在〈蝦子香〉一文作結。
←(比讀主題相近的篇章，分析主題「親情」)
(6)文中一方面寫作者在母親過世，父親走到暮年，交加而生的傷心和無力。另一方面，又用情人節為線索，寫自己與兒女的感情，結構上兩條線，既分開，又交結，而以「食物」為綰結推移的線索。這篇文章的一大特色是出現很多食物的意象，是結構鋪展的依靠，又具強烈表現力，互為映照，卻又各有背負。例如爸爸捧着那「冒煙的金色薯肉，汁液溶溶，柔軟而溫熱」的番薯時，醫生告知家人他要開始吃抗抑鬱藥；一家人熱鬧地弄餃子、吃餃子和拍照片，但大家心底明白：「人總不能熱熱鬧鬧地傷心。」於是鏡頭慢慢回到與父親在情人節晚上一起吃餛飩麵，「我看着他搖搖晃晃的背影消失在春節燈飾的彩光中，心裏分不清是開心還是難過。」冷熱光暗的對比調度，抒情力度更深。
←(總結：歸納作品重點，連繫現實生活，提出文本依據)
(7)作者選擇用情人節為背景來寫親情，言近意遠，我願天下為人兒女的讀者都能領會。文中的蝦子香味，是明白的象徵，爸爸不讓侍應生取走餘下的蝦子湯，當然不是因饞嘴。全文以食物意象貫穿，熨貼自然，結尾畫龍點睛：「餛飩湯的蝦子香仍在齒間徘徊，如今巧克力的奶油甜又要來接力了。我忽然想起了媽媽和爸爸的饞，熱淚盈眶。昨天夜裏從烤箱源源溢出來的，又豈止是一個甜蜜的節日呢。」讀胡燕青的《蝦子香》，我想起「情人怨遙夜」的深邃。生命中的悲歡離合，浩瀚律定，叫人逃不開躲不過，只是我們如果對身邊一切，真能用心去愛去關懷，明日泛舟重遊，仍必可見到一個「海上生明月」的晚上！
←(點題：透徹細讀整部作品，點明作品意旨，抒述個人體會)◆
文章摘錄自潘步釗《讀書種子——潘步釗閱讀隨筆》，匯智出版有限公司，2017年
文：潘步釗
圖•資料圖片
作者簡介：廣東梅縣人，香港土生土長作家，香港大學中文系哲學博士。資深語文教師，擔任中學校長多年，已出版作品逾二十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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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笈中文 第10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