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遊打卡：盡情愛．盡情恨 謝冰瑩在日本坐牢的日子
【明報專訊】當我看着每一個陌生的臉孔從門口經過時，忽然發現了武田，起初我還以為面孔有和他相似的，但那一雙小小的近視眼，剃得像一個洋芋的禿頭，那一張小嘴，走起路來，斯斯文文的態度，的確是武田。當我們的視線接觸時，同時在臉上現出會心的微笑。
——謝冰瑩〈會心的微笑〉
前述是「五四」作家謝冰瑩在1936年於日本東京目黑警察局坐牢的一個片段。當時謝冰瑩在日本遊學，中日關係緊張，日軍希望她能出席歡迎末代皇帝溥儀的活動，以肯定其滿洲國的地位。愛國的謝冰瑩當然不會參加，因此被鎖進監獄3個星期。她在1940年代寫的《在日本獄中》詳細記錄了她在日本監獄的情况。
筆者手上這本《我在日本》，是1984年台灣東大圖書出版的，收入了謝冰瑩當時新寫的、回想的文章。我很少看到這樣直接的書名，好像不經意偷看到赤裸的人體，自己反而感到不好意思。但看完後，我相信書名沒有更佳的選擇了，文字直接、敢愛敢恨、激情流露，正是謝冰瑩的個性。
謝冰瑩有「女兵作家」之稱，她的《從軍日記》寫自己在戰場上的經驗，大概是當年「新女性」站在最前線的表現。在1930年代，她去過日本兩次，第一次在1931年，她當時只懂得說「謝謝」、「早安」、「晚安」等簡單日語，手上的錢當然不多，就這樣遠赴日本去了。然而，她因與同學舉辦打倒日本軍國主義的集會，只能逃回到中國暫避。真猜不到，1935年謝冰瑩竟然再一次去日本，她寫道：「我的個性如此：不論做一些什麼事情，只要下了決心，有了計劃，非達到目的不止」，這次沒有那樣幸運了，遊學變成坐牢。
《我在日本》滿載了謝冰瑩對日本軍國主義的仇恨，同時也滿載了她對日本友人的尊敬。書中不少生活細節很感人(甚至搞笑！)，有時比激昂的感情更深刻，例如她寫到在學生宿舍打掃的山邊米子，一個人清潔20多個房間，沒有休息時間。她對謝冰瑩特別照顧，每天都會把信件親手交給她，而不只是放在門口。這些細節都印刻在謝冰瑩的腦中，讓她不會忘記。
書中提到最重要的朋友，應該是武田泰淳了。這名日本作家幫謝冰瑩找房子，又助她處理異地生活的種種事情。他們就住在附近，互相教授中文和日文，而因為二人太稔熟，武田也被拉進牢了。多得一個年輕的日本囚犯，他們在獄中可以偷偷傳紙條互相鼓勵。謝冰瑩和武田在牢中相遇的一刻，那個會心的微笑，盡在不言中。然而，這是他們最後的相見，人生從此永別。
謝冰瑩最後乘「上海丸」回到上海，之後又經香港轉到桂林，她打趣地說：「想不到劫後餘生，還有福氣到處遊歷，欣賞南國的風光；尤其東方之珠的香港……」謝冰瑩在1940年代到台灣居住，20多年後移居美國，這位民國的「女兵作家」，活在人生的戰場，愛恨分明 。
黃淑嫻
(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香港作家)
文：黃淑嫻
圖：Instants@iStockphoto
(本刊刊出的文章若提出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他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
[語文同樂 第63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