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在6月4日清晨撤離天安門廣場的最後時刻,我還見過于碩,她聽說我的護照忘記在絕食棚中,還要上前與戒嚴的士兵商量,幫我取回。」劉曉波在《末日倖存者的獨白》中,如此敘述他1989年與于碩最後一次見面:「但是,面對她的是黑森森的槍口。」事隔30年,劉曉波的骨灰撒於大海,身在巴黎的于碩談起故人熱淚盈眶:「如果我找回護照,曉波可能已走了,不用死在中國。」歷史容不下如果,只有悔恨:「坦克壓狺F好多帳篷……我一輩子後悔,沒有把堶悸瑣ル苀蛑禲C」她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師承劉曉波父 二人「常一起玩」
劉曉波和于碩都成長於中國東北,劉曉波的父親劉伶是于碩在東北師範大學的老師,「那時候曉波是詩人,我是文青,經常一起玩」。兩人後來到北京,她在人民大學任教,劉曉波在北京師範大學,「都在北三環,很近」。1989年,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任訪問學者的劉曉波,4月27日回國參與學運,于碩到廣場做研究,後來發聯署傳單要求罷免北京市長陳希同,與老朋友碰頭(見另稿)。6月4日清晨,軍隊開槍,眾人撤離,于碩再次見到劉曉波:「曉波一見到我就說:『完了于碩!我的包留在絕食棚堣F,護照、回美國的飛機票都在,還有3000美金。』」于碩說,自己「想都沒想,一秒鐘就往那(絕食棚)跑,要去給他拿包子」。回身,卻面對一排荷槍實彈的解放軍,學生把她拉回人群,于碩看到令她更遺憾的場景。
沒喊醒學生 坦克壓帳篷
「一輩子後悔 天天哭」
當時「天天在廣場」的于碩憶述,自宣布戒嚴後,廣場學生晚上憂慮軍隊進城,經常待在帳篷,三更半夜才能安睡,翌日也較晚起H。6月4日清晨,軍隊早已開槍,其時在人民英雄紀念碑的于碩,看到「廣場上很多學生仍在睡」,有個小男生打開帳篷,睡眼惺忪,于碩就這麼一句:「軍隊都進來了,你還能睡嗎?」及後,學生與于碩撤離,直至看到劉曉波,想替他取回細軟,才回首已看到廣場有10多台坦克駛進,壓平大量帳篷,「想到堶悸漱p男孩、那些學生,他們都在帳篷堙A我怎麼沒有把他們喊起來?」于碩說起,頓時崩潰,眼淚奪眶而出:「我後悔沒有做這件事,一輩子後悔。」于碩說,其時自己六神無主,取護照的事也「被蓋過了」,由朋友攙扶,回到人民大學。
「那時候,天天哭。」于碩說,心堣@直未能平復,至6月8日,朋友通風報信,說公安要抓捕她。她先逃到上海,再到深圳,與一眾「北京來的人」待在一個船老闆的家中。對方同情學運,協助于碩逃難到香港,但其時已值7月,北京得悉大批民運人士南下,逃亡要格外小心:「我從那船出來,跟茪@個中年婦女,隔兩米走,不能說話,然後又換了個男人……我身上什麼都不能帶,只能帶小手包,衣服也不能帶。」多年後,于碩才知道自己獲「黃雀行動」所救:「我剛到香港,是朱耀明接我上岸的,同行還有劉千石。」
回國不敢見曉波 「往後」成永訣
于碩其後流亡海外,1994年後,領茠k國護照,曾經回國,適值劉曉波獲釋後的自由時間,但由於自己未曾歸案,擔心自己身分牽連劉曉波,「因此不敢見」,但曾探望劉曉波的友人向她轉述:「為什麼于碩回來都不看我?」于碩回對方:「往後吧。」但所謂「往後」,就是劉曉波2008年再次入獄,直至身故。「如果我找回護照,曉波可能已走了,不用死在中國。」于碩說,「我人生,就是遺憾了。」
明報記者 李以莊 特約記者 蘇靈茵 香港—巴黎連線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