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社會對性別尚有刻板印象，男人要高大威猛，女子最好嬌柔細膩，稍不符合，已成異數。如有人站出來向「刻板印象」說不，隨時受盡千夫所指。填詞人周耀輝卻反問﹕「這些標準由誰來定？」

◆一直以來在做別人眼中的周耀輝

我們不敢變成異類，同時仰慕異類，「與別不同」孰褒孰貶或各有定義。周耀輝的歌詞中，不難看出他對「常理」的批判。他兩歲時，生父拋下他、姊姊和母親，與另一名女人結婚，自此周耀輝成為家中唯一的男子。周耀輝形容自己從小到大都比較陰柔，不像一般人認同和認知的男生。

寫歌詞批判「常理」

「讀書的時候，真的有同學會因為這件事(沒有爸爸)嘲笑我，在我面前說﹕『點解你沒有爸爸？難怪你如此��型。』」面對欺凌，年紀小小的他沒能力抗衡，只好強迫自己裝作「正常」，但同時苦了自己。「成長經歷讓我覺得自己的不足成為缺欠，總是覺得不夠別人『好』。」周耀輝說他求學時期，學校要求男生必須打籃球和跑馬拉松，但他時常在心�堸搳R「為什麼男生一定要打籃球、跑馬拉松呢？我覺得好辛苦，真的做不來。一直以來，好像在做別人要求成為的周耀輝一樣，而非周耀輝希望成為的周耀輝。」他常自覺在與別人定義的「正常」之間，總有一道跨不過的距離。

周母身兼父職，一手一腳將他和姊姊養育成人。2010年，周母離世，周耀輝出版書籍《紙上染了藍》悼念亡母，字�埵瘨﹛A盡是思念。在周耀輝眼中，母親年輕時已不按常規行事，離家出走、跟男人(即周父)「走佬」，這些在古代會被「浸豬籠」的行徑，周母全都做過，「或許因為亂世，才讓母親在年輕時可以如此。當她成了母親，還是傾向保守，希望子女能循規蹈矩」。循規蹈矩，即依「常理」行事，「儘管她或許同意(社會不視之正常的事)，但她不希望子女將來會因為這樣而活得辛苦」。

“ 「證實自己若名字叫畸 可以畸」——麥浚龍《畸》 ”

◆「stereotype正是所謂的『正常』」

承受�茼P儕的歧視，周耀輝為證明自己的價值，中學時努力讀書，考進香港大學文學院，主修英國語文和比較文學，畢業後進入政府新聞處當新聞主任，可謂平步青雲。年輕時，周耀輝都曾努力地過「正常生活」。

「年紀漸長，我開始思考為什麼世界總有一些講得出(明確的規範)與講不出(潛規則)的要求和標準？我們則是從小到大都在學這些要求和標準。」1989年，周耀輝獲當時仍是新人的黃耀明邀請，替黃的組合達明一派填寫歌詞，《愛在瘟疫蔓延時》為他首個作品。周耀輝善於以兩性作歌詞題材，正如達明一派的另一首歌《忘記他是她》中，提及大眾對男或女的一般印象﹕女的該是頭髮帶有玫瑰香；男的是粗糙頸項，他早已表達出「是否這樣才是男生，那樣才是女生？」歌詞中充滿了對性別和正常與不正常等提問。

刻板印象窒礙發展

「stereotype(刻板印象)正是所謂的『正常』。」社會總是期望男主外、女主內，「男生總是要擔起養家的責任，但有些男生或許較喜歡做『家頭細務』，同時有些女生或許較具經濟能力，較喜歡在外工作，」周耀輝說很多人偏偏受到社會規範而沒法做自己，「stereotype是一般人去認知其他人的shortcut(捷徑)，讓人能盡快認知一件事，而stereotype作為一個(認知的)starting point(起始點)是沒有問題的；但若然利用stereotype批判他人便是問題。特別是當stereotype背後涉及權力分佈，將會帶來傷害。」例如上司單憑女下屬的外形，便斷定她沒法擔任某些工作，就是刻板印象窒礙了發展。

「不同是沒有問題的，因為我們都喜歡與別不同。」周耀輝說。社會上某些「不同」偏偏成為朝拜對象，例如有錢人可以選擇過休閒生活，反之窮人這樣過活就會被藐視。「我個人不太『妥』這些規範，我希望(社會)造就多點鬆動的空間，讓他人能做自己。」那麼，在周耀輝眼中，何謂正常，何謂不正常？「我覺得最好是沒有這兩個詞語。」

「忘記她 是那麼樣 只記起風�堬I漾 玫瑰花盛開的髮香……

“ 忘記他 是那麼樣 只記起粗糙頸項 承載鋼鐵一般堅壯」——達明一派《忘記他是她》 ”

◆忠於自我、自由和自主

同在1989年，當時在政府工作的周耀輝，獲部門保送到英國倫敦受訓，北京發生六四事件，他決定辭職。離職的原因很簡單，香港將於1997年回歸中國，「我不想為這個政權效力。」中國人常說，男人三十而立，當年放棄高薪厚職的他，只得28歲，由港大畢業到離職，他當了6年政府工，「後來母親常說，『如果你還在政府工作，或者可以賺到很多錢。』」1992年，周耀輝因為感情問題，以及感生活變得壓迫，辭去《明報》國際版編輯一職，周耀輝遠赴荷蘭阿姆斯特丹，在當地一住接近20年。

「強迫跟主流 最終更不快樂」

身在彼岸，他仍繼續寫詞，彷彿未曾離開。周耀輝的詞風格強烈，有人稱為「另類」，「從小到大我都沒有刻意做另類的人，沒有要去做一個動地驚天的創舉，我只希望按�茼菑v的心意、自己的選擇去做人，我更強調自由和自主。如這種態度在現今不鼓勵別人自由和自主的社會中就是『另類』，我會視之為『褒獎』。」周耀輝說，這種忠於自我的生活態度會令人更輕鬆和快樂，而他亦留意到有身邊同輩的人，強迫自己成為主流，最終更不快樂。

“ 「但肉眼一雙 無法一樣」——王菲《色盲》 ”

◆「自主是很困難的」 回到校園以身作則

周耀輝在荷蘭阿姆斯特丹大學攻讀碩士和博士學位，其博士論文正是研究在荷蘭的白人社會中，華人男性和女性如何自處。2011年取得博士學位後，周耀輝回流香港，於浸會大學人文及創作系擔任助理教授，任教當代藝術狀態、性別研究和歌詞文化創作，「我希望以生命影響生命」。周耀輝說自己也是在年紀稍大時才懂得忠於自己地選擇生活，故希望能在校園�堨H身作則，告訴學生有選擇的可能，「很多人常問『唔係咁又可以點呢？』，但這是失去了想像的空間。自主是很困難的，但如果年輕人很早關了這道門，這是很悲哀的。我在大學教書，正是希望能早一點開啟學生想像的空間。」

寫歌詞探討兩性 「女性也有主動的可能」

除了教書，周耀輝也繼續創作歌詞和研究性別議題。近日與另一著名填詞人林夕合作，創作麥浚龍新專輯Evil is a Point of View，整張專輯的歌曲以雛妓與劊子手的愛情故事貫穿，周耀輝負責雛妓的部分。「雛妓的確是嚴重的問題，也有很多人正在受害。但在創作的角度，我們常常一聽見雛妓，便會聯想到可憐、悲慘和弱者，我們可否將她視為少不更事？對未來充滿了未知？」

在愛情世界，我們常將男和女的關係形容為「攻與守」，女性總是擔當等待男性追求的角色，如女性主動求愛，便是不正常，而這種情�G不僅見於愛情關係，職場上亦是，「女性主動會被人話aggressive(進取的)，而男性不主動不aggressive才會被人話，」周耀輝常反問女人為何總是有�虒�低的話語權，「為何女人不能做主動？男人表達自己意見才是天經地義？」女性也可以有主動的可能。

“ 「亦發覺連心思都有女或男 我跟你相差多不多」——麥浚龍《雌雄同體》”

■相關概念

自主(autonomy)

刻板印象(stereotype)

性別角色(gender role)

性別平等(gender equity)

性別定型(gender stereotype)

生活素質(quality of life)

文﹕羽思恩

圖﹕羽思恩、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