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文言﹕與鬼鬥「氣」
【明報專訊】孟子說：「我善養吾浩然之氣。」這是種至大至剛、充塞天地之間的正氣，是數千年來讀書人所堅守的氣節。南宋英雄文天祥為蒙古人所俘，囚於大都，斗室內穢氣雜然，文天祥秉持正氣，不為所害，也不以為患，並作〈正氣歌〉以自勉。《文子》所謂「君子行正氣，小人行邪氣。」正邪不兩立，但剛正足以抵禦邪僻。清代著名清官陳鵬年，是位正氣凜然的君子。據說他年輕時曾遇鬼怪，最終憑一口正氣，戰勝了妖邪。事蹟見袁枚《子不語》。
◆〈陳清恪公吹氣退鬼〉 - 《子不語》節選
陳公鵬年[1]未遇[2]時，與鄉人李孚相善[3]。秋夕，乘月色過李閑話。李故寒士，謂陳曰：「與婦謀酒[4]不得，子少坐，我外出沽酒[5]，與子賞月。」陳持其詩卷，坐觀待之。
門外有婦人，藍衣[6]蓬首，開戶入，見陳，便卻去。陳疑李氏戚也，避客故不入，乃側坐避婦人。婦人袖物來，藏門檻下，身走入內。陳心疑何物，就檻視之，一繩也，臭有血痕。陳悟此乃縊鬼，取其繩置靴中，坐如故。
少頃，蓬首婦出，探藏處，失繩，怒，直奔陳前，呼曰：「還我物！」陳曰：「何物？」婦不答，但聳立[7]張口吹陳。冷風一陣如冰，毛髮噤齘[8]，燈熒熒[9]青色將滅。陳私念：「鬼尚有氣，我獨無氣乎？」乃亦鼓氣吹婦。婦當公吹處，成一空洞，始而腹穿，繼而胸穿，終乃頭滅。頃刻，如輕煙散盡，不復見矣。
◆註釋：
[1]陳公鵬年：陳鵬年(1663-1723)，字滄州，清朝官員、學者。為官清廉，勤政愛民，死後諡「恪勤」，本文題目稱「清恪公」。
[2]未遇：未發迹，未得到重用。
[3]相善：彼此交好。
[4]謀酒：討酒。謀，營求，設法尋求。
[5]沽酒：買酒。沽，[粵]音姑，通「酤」，買，多指買酒。
[6]藍衣：「藍」假借為「襤」，有襤褸之義，「藍衣」即「襤衣」，指破爛的衣服。
[7]聳立：高高直立。
[8]噤齘：噤，[粵]音禁；齘，[粵]音懈(解說見「學習要點」)。
[9]熒熒：光線微弱的樣子。熒，[粵]音營。
■語譯
陳鵬年先生未發迹之時，和同鄉李孚很要好。這一晚，正值秋高月白，陳先生乘着月色，到李家聊天。李孚本是一介窮書生，沒什麼好東西招待，就對陳先生說：「找老婆討不到酒，您先坐坐，我到外頭打酒，回來再和您賞月。」陳先生閒着無聊，順手拿了李孚的詩卷，坐在那裏，邊看邊等。
門外有個女人，衣裳襤褸、頭髮散亂，推門進來。一見陳先生，馬上又退了出去。陳先生以為她是李家的親戚，怕見生客，不敢進來，就側身避讓。那女人袖裏收着件東西，偷偷藏在門檻下，身子一閃，進了內屋。陳先生心下起疑，搞不清那是什麼東西，走到門檻邊一看，是條繩子，上有血痕，發出陣陣腥味。他這才意識到，那女人是吊死鬼。於是收起繩子，藏在靴子裏，依舊坐在那裏。
過一會兒，亂髮女人跑了出來，摸摸藏東西的地方，發現繩子不見了。女人大怒，衝到陳先生面前，厲聲喝道：「把東西還我！」陳先生問：「什麼東西？」女人不答，直起身子，高高站着，張口衝他吹氣。陳先生只覺得一陣陰風撲面而來，寒冷如冰，直吹得人毛髮豎起，燈火發青，幾乎熄滅。陳先生暗想：「鬼尚且有氣，我堂堂男子，就沒有氣嗎？」也鼓氣向那女人吹去。那女人被吹中的地方，會出現一個窟窿。先是肚子穿了，接着胸也空了，最後頭都沒了。頃刻之間，女鬼如一陣輕煙，消失已盡，絕了蹤影。
文：香港中大中國語言及文學系高級講師洪若震
插圖﹕謝偉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