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經中文：烏鴉也有人愛——燕王好烏
【明報專訊】《紅樓夢》裏的下人話中常常提到「老鴰」(「鴰」粵音括)，都不是什麼好詞，如「天下老鴰一般黑」、「老鴰窩裏出鳳凰」。「老鴰」就是烏鴉，今天民間熟語仍有「天下烏鴉一般黑」、「烏鴉窩裏出鳳凰」，前者諷刺烏鴉的外貌，後者嘲笑烏鴉的出身，此外還有「烏鴉落在豬身上——看不到自己黑」、「烏鴉頭上過，無災必有禍」等，皆反映了清代以來人們對烏鴉的刻板印象。
香港人平日言談，也常可聽到「閘住你把烏鴉口」、「正一烏鴉口，開口中」，人們覺得烏鴉叫聲難聽，張口所吐，大概也不是什麼好言善語，故以「烏鴉嘴」、「烏鴉口」比喻說話不中聽、不吉祥、令人厭惡。電影《古惑仔》中那個囂張跋扈、多話且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反派人物，外號就叫「烏鴉」。
然而，烏鴉也不是沒有人喜歡的。
■古文篇章
燕王好烏
(劉基《郁離子》)
燕王好烏，庭有木皆巢(1)烏，人無敢觸(2)之者，為其能知吉凶而司(3)禍福也。故凡國有事，惟烏鳴之聽(4)。
烏得寵而矜(5)，客至則群呀(6)之，百鳥皆不敢集也。於是大夫、國人咸事烏。
烏攫(7)腐以食腥于庭，王厭之。左右曰：「先王之所好也。」
一夕，有鴟(8)止焉，烏群睨(9)而附之如其類。鴟入呼于宮，王使射之，鴟死，烏乃呀而啄之。人皆醜(10)之。
■註釋
(1) 巢︰築巢
(2) 觸︰觸犯，冒犯
(3) 司︰主管，掌管
(4) 烏鳴之聽︰倒裝句，即「聽烏鳴」
(5) 矜︰粵音經，ging1，驕傲自大
(6) 呀︰張口的樣子。這裏指烏鴉張嘴「呀呀」亂叫
(7) 攫︰粵音霍，fok3，鳥獸用爪抓取
(8) 鴟︰粵音痴，ci1，鷂鷹
(9) 睨︰粵音偽，ngai6，斜視
(10) 醜︰以之為醜，憎惡
■語譯
燕王喜愛烏鴉，宮庭中所有樹上都讓烏鴉築滿了巢。沒有人敢觸犯這些烏鴉，因為據說它們能預知吉凶、掌管禍福。所以，國家但凡有什麼事情，只會聆聽烏鴉的鳴叫來決斷。
烏鴉因為受寵而狂妄起來。客人來了，成群烏鴉「呀呀」亂叫，百鳥也都不敢在這裏棲息。於是，國中上自大夫、下至平民，盡皆事奉烏鴉。
烏鴉抓來腐爛腥臭的食物，在庭中大口啄食。新繼位的燕王受不了，左右近臣提醒他：「這可是先王喜愛的鳥呀！」
一天傍晚，一隻鷂鷹飛來，停在樹上。眾鴉皆斜眼打量着牠，慢慢接近，當牠就像自己的同類。鷂鷹飛入宮中，鳴叫起來。燕王叫人拿箭射牠。鷂鷹被殺，眾鴉又一擁而上，張嘴啄牠的肉。人們無不憎惡這群烏鴉。
■正經之外
烏鴉為何討人厭？
日本男子足球隊在世界盃外圍賽剛以7：0的大比數戰勝中國隊，日本隊球衣上赫然有一隻三腳烏鴉，那是日本國家足球隊隊徽——八咫烏。
烏鴉的形象，古今中外大有不同。
先秦時期，烏鴉可是神鳥。《山海經》記載，烏鴉每天背負太陽，在天空運行。古人認為「日中有三足烏」，把烏鴉當成太陽的化身。《楚辭?天問》：「羿焉彃日？烏焉解羽？」說的是后羿射日，太陽中那隻三腳烏鴉羽毛脫落，墜地而亡。
《說文解字》又稱烏鴉為「孝鳥」，據說雛鴉長大後，能用嘴銜着食物，反哺其母，因此有「孝烏」、「慈烏」、「仁烏」等美稱。古人出行，若有烏鴉在前面鳴叫引路，更是喜慶之兆。
然而烏鴉也有不少缺點，為人詬病。
一是因利聚散，表裏不一，唐代馬總《意林》引《管子》說：「烏合之衆，初雖有懽，後必相吐，雖善不親也。」烏鴉聚集，初時看起來歡快和睦，最終必定反目相仇，其類表面和善而內實不親，成語所謂「烏合之衆」、「烏集之交」指的就是像烏鴉一般因利而臨時聚合、卻各懷鬼胎的群體。二是烏鴉好吃腐肉，凡有天災人禍，必定引來啄食腐屍的烏鴉，人們反果為因，覺得這一切災殃都是烏鴉帶來的，於是有了「烏鴉報凶」的印象。
到了南宋，烏鴉形象已是一落千丈。北方人還好，南方人一聽到烏鴉叫，輕則吐口水驅逐，重則拿起彈弓，要牠的命。人們既討厭牠的聲音，也不喜歡牠的外貌顏色。後世學者認為「鳥」字有一點，那是眼睛；「烏」字所以少一點，是因為烏鴉長得太黑，看不見牠的眼睛，這已經是赤裸裸的「鳥族歧視」了。
〈燕王好烏〉作者劉基是元末明初人，所謂「燕王」是杜撰的，並非先秦時期真正的燕國國君，雖然先秦人確實比較喜歡鳥鴉。文中烏鴉「客至則群呀之」、「攫腐以食腥」、鴟止則「附之如其類」、鴟死則「呀而啄之」，種種描寫，全基於宋元以來民間對於烏鴉的負面觀感。
至於日本，原是日出之國，自然崇拜太陽，也順帶崇拜代表太陽的三腳烏鴉，稱之為「八咫烏」。傳說八咫烏又曾為東征的神武天皇帶路，故被視為勝利的象徵。日本國足以八咫烏為隊徽，帶有逢戰必勝的意味。
只是現代中國人看到日本隊員身上那隻三腳烏，對烏鴉又多了幾分恨意。
■實戰篇
1. 試判斷以下陳述：
(A)烏鴉能知吉凶而司禍福。
□正確
□錯誤
□無從判斷
(B)兩代燕王皆好烏。
□正確
□錯誤
□無從判斷
2. 為何燕國「大夫、國人咸事烏」？
3. 作者以鳥喻人，試根據你的理解，說一說文中「烏鴉」、「鴟」各指哪一類人。
■洪若震
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高級講師，主要研究文字學、古代文獻和古典文學，長期從事語文教育，著有《生鬼文言文》系列
文：洪若震
圖：bunhill@iStockphoto、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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