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例子庫:凡不肯承認異己者的自由的人,就不配爭自由,就不配談自由。
【明報專訊】意見對立我們司空見慣,但儘管無一絲可贊同對方之處,彼此都應有說話的空間。聯合國倡導以寬容達至和平,宣揚尊重和欣賞不同文化、表達和生活方式,但不縱容罪惡、不漠視他人。胡適(1891-1962)也是這樣想,他認為不容忍的社會「更殘忍、更慘酷」。
憂「不容忍」令社會失「人味」
大概一個世紀前,中國積貧積弱,適逢西方學說湧入,衝擊國人思想,衍生「新文化運動」,赴美留學歸來的胡適是領袖之一。那時候人人向外尋求救國良方,漸漸產生各種意識形態,例如當時風行世界的社會主義,時人認為其主張可以解決一切問題。胡適卻不全然認同,他受老師杜威(John Dewey,美國哲學家)影響,早期已重視實踐,呼籲「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以批判眼光看事情,不信有通往目標的捷徑。
胡適看來,自詡擁有新思想者多認為自己的主張必定是對,沒有討論的餘地。其中一個事例,是徐志摩主理的《晨報》副刊登載反對蘇聯的文章,被同情蘇聯者火燒,胡適指他們罔顧自己也爭取的言論、出版自由。同屬新文化運動領袖、參與創建中共的陳獨秀不以為然,認為應該撻伐說歪理者。兩人相左之處不少,但依然是朋友,胡適說正是因為互相容讓,也以此力勸陳獨秀。他擔心不容忍的風氣,會令社會失去「人味」,變得殘忍。
胡適年輕時已是無神論者,認為宗教是迷信,一度鼓吹禁絕。晚年反省,社會即使不同意,他也能自由說話:「這個國家、這個社會、這個世界對我的容忍度量是可愛的,是可以感激的……應該用容忍的態度來報答社會對我的容忍。」他認為,只有容忍各自眼中所謂的「錯」,甚至「異端邪說」,人才能自由信仰、思想、行動。這並非什麼宏大的救國方略,只是單純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卻也是文明社會所必須建基之上的人性。
在不容忍的時代
溫和還是軟弱?
世事沒有朝胡適的期望走。軍閥混戰、「訓政」獨裁、國共紛擾、日本入侵、兩岸分治,接踵而來,政治持續混亂,對立日趨激烈。不能容忍異見的,現在還有權力比較牢固的政府。胡適一方面提出異議,公開撰文要求制憲民主、支持學生運動等,另一方面容讓威權統治,例如重刊舊文時,自行刪去批判或不合國民黨政府立場的部分,有時候甚至替政府辯護,儘管他和蔣介石互相不滿,關係稱不上友好。
又例如,胡適友人雷震辦《自由中國》雜誌,針砭時政,胡適不願掛名任「發行人」,不過多次投稿支持。到雷震不斷批評蔣介石,下獄10年,雜誌被迫停刊,胡適從美返台代為求情,反被蔣介石質疑,又得與雷保持距離自保,只能給囹圄中的他送禮物,唐德剛指胡適「軟弱」而「可憐」。
胡適確實不願當「出頭鳥」,被指「愛惜羽毛」是情理之中,可沒有「割席」劃清界線,也一直頗溫和地向政府提出異見,以致不斷激怒蔣介石,非見利忘義之輩。在不容忍的時代生存,這大抵不算是一條歪路?
文:莫浩廷
圖: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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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60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