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旅行間：飲茶百態
【明報專訊】●飄越世紀的蓮香——吳皓妍
疫情下，其中一個想念，是無憂無慮地到人頭湧湧的茶樓吃點心，其中一個擔憂，是經典茶樓食店撐不過去，他們的廚房不再天天飄香。
在網上著名飲食資訊平台搜尋中式茶樓，總有一項相同的描述——「適合大伙人」。位處中上環的蓮香樓，茶香連年，大伙人圍着「飲茶」的情景，更是跨越世紀。雖然疫情下不能大伙人同桌吃喝，不過，門口所掛的「蓮香樓」黑木金漆橫匾彷彿在說：「蓮香」定必能連年！此一橫匾實在有些來頭，相傳是以清末翰林陳如岳予書。「大茶坊張挂名人書畫」，這是宋人耐得翁《都城紀勝．茶坊》對宋代茶樓的描述，想不到幾個世紀後，今天的香港茶樓仍然看重舊俗，保存古人的筆迹。
原來，當年陳先生到「連香大茶樓」吃了只此一家的蓮蓉，便為此傾倒，禁不住向負責人提出寫橫匾改名。由最初 1889 年「糕酥館」在廣州起步，1908 年後更名「連香」，1910 年遇陳先生更名「蓮香」，到 1926 年在香港開分店，一直以這種當時前瞻的味道與技術馳名——把蓮子製作蓮蓉作為酥餅餡料。今天時代進步了，製蓮蓉也不是什麼獨家了，大家會為了什麼到蓮香樓呢？有些點心再馳名，也因今天茶樓遍地開花，很難讓人吃得出舌尖上的獨到來。我自己到訪數次，除了感覺「還挺好吃」，也好像沒什麼。
後來，疫情下許多食店、小店、老店都撐不過去了，才真切明白，或許，自己還是有一點希望再到蓮香樓，吃它歷經多年風雨仍然「亭亭淨植」的香，吃它屹立不倒的味道。如今，好像點豬潤燒賣、雞絲粉卷的人比點蓮蓉包的人多一些，但讓人喜歡的，始終是不知用了多少年的蒸籠中，仍然冒出來的香氣與新鮮白煙；如今，懂得品茶的人比數十年前、一世紀前的人少，但讓人深刻的，始終是見證茶樓數次轉手後，仍穩穩妥妥安坐爐上的鐵水煲，當然，還有茶樓特製、蓮花裝飾杯具中散出來的茶香。
又或許，人們最看重的不是吃點心，而是為了它的裝潢，為了換個心情，為了穿越回到老香港。看起來老了而似乎數十年來未曾停過的吊扇、不知原來如是還是被萬千客人踩踏多年而成的褐色地磚、牆上或新添或悠久的書畫……這些場景，是疫情下外賣點心回家不能取代的。相比酒店的中菜廳、新式的中式小館，蓮香茶樓內長開的白光管委實有點蒼白蒼老，映照下來的桌椅地板也不會閃閃亮亮，但來的人心裏清楚，自己來吃的，是與香港一起成長至今的味道。
◆文化知識
現時香港不少茶樓也有掛書畫、賣不同的茶酒，部分更有歌舞等。早在宋代，茶樓已經成行成市，正如宋人耐得翁在《都城紀勝．茶坊》曾提及：
「大茶坊張挂名人書畫，在京師只熟食店挂畫，所以消遣久待也。今茶坊皆然。冬天兼賣擂茶，或賣鹽豉湯，暑天兼賣梅花酒。紹興間，用鼓樂吹梅花酒曲，用旋杓，如酒肆間，正是論角，如京師量賣。茶樓多有都人子弟占此會聚，習學樂器，或唱叫之類，謂之『挂牌兒』。」◆
●雜錦中華料理——薛頌平
在香港的時候，我對飲茶、吃中餐不是特別鍾愛，有時甚至覺得很老套。想不到在日本生活的幾年，卻懷念中餐飲茶，有時會與其他華人朋友一同吃日本的中華料理。
在日本，中菜泛稱為「中華料理」，早在江戶時代初期傳入日本。當時日本幕府奉行鎖國政策，只開放長崎出島，與荷蘭人和中國人經商。1689年，中國人的聚居地「唐人屋敷」在長崎市內建立起來。至江戶末期日本相繼開放橫濱、神戶等港口，明治初期日本與清政府訂立《中日修好條規》，承認兩國之間的通商待遇，在兩國設立領事館等，愈來愈多華人在日本定居，形成了長崎、橫濱與神戶的三大中華街。1894年，中日甲午戰爭爆發，日本華僑驟減，中華料理店由以接待華人為主，轉而面向日本客人，促進了中華料理在日本的普及。二戰前，來日本經商的主要是廣東人和福建人，傳來的自然以兩地菜色為主；戰後，不少居住於滿洲國的日本人回國，傳來中國北方菜式。隨着中國改革開放，不同省份而來的「新華僑」又傳來各式各樣的飲食文化。時至今天，日本的餐廳中，中華料理店就佔了多於一成。
不過，日本的「中華料理」早已經過本土化，成為糅合日本飲食特色的日本菜。日本人嗜甜、忌辣，所以日本菜中比較多甜食，較少辛辣食物。在中華料理中亦然，澆上橙紅醬汁的乾燒蝦仁(日文叫「エビチリ」，直譯就是「辣蝦」)毫無辣味，番茄的酸甜味卻偏重，或者對香港人來說並不正宗，但卻剛巧適合我的口味。
醉翁之意不在酒，吃中餐的重點也不止在食物。記得有次與日本朋友在大阪梅田的「香港料理店」吃飯，朋友「慫恿」我用廣東話跟店員說話，我也隨興地講了一句，店員固然是一臉疑惑。我又想起在長崎中華街有名的中華料理店吃飯，小店內只有4張四人桌，店外排滿長長的人龍，我卻獨佔一桌。日本人重視個人空間，餐廳不設「搭枱」，但那次在外面排隊的客人真的忍不住，用流利日文問可否跟我一起坐。起初店員還堅決拒絕，但我卻大呼沒有所謂，客人便興致勃勃地進來了。店員是否華人，客人是否日本人，我單從外表不得而知，但肯定的是，原來我們平常習以為常的做法，在不同時空是會變成例外的。
文化是流動多變的，隨着時間與地域的轉變，飲茶、中餐也衍生出各式各樣的形態。蓮香樓或者代表以前主流的飲茶文化，但是多年習慣提交點心紙點菜的我，反而不適應它的骯髒和雜亂無章(客人竟然要擠擁到點心車搶食物！)。當我在香港飲茶前洗餐具時，內地、台灣和韓國朋友卻看得目瞪口呆。而大阪的「香港料理店」窗明几淨、客人不用洗碗之餘，卻又重現在香港久違的點心車！到了歐洲唐人街的中式餐廳，大家用的不再是碗筷，而是刀叉和碟。時空、文化交錯，我也一時感到暈眩，或者也令曾參加日本遊學團的香港師生不解，為何旅行社帶他們去吃中華料理。但是我深信這些都是難得的體驗，讓我們持續抱持好奇，欣賞世界各地百花齊放的中華文化。
(有關香港文化工作坊、本地導賞團和遊學資訊：https://www.spec-culture.com/)
◆吳皓妍 - 畢業於中大中文系，曾為中學中文及中史教師，現為教育及文化機構SPEC創辦人，負責本地深度遊及文化活動。
◆薛頌平 - 日本學碩士，具日本文部科學省博物館學藝員資格，現為教育及文化機構SPEC創辦人，專門策劃海外遊學。
文：吳皓妍、薛頌平
圖：薛頌平、資料圖片
[語文同樂 第46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