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稿園地：砍竹人的語言
【明報專訊】王慧琪(元朗公立中學校友會鄧兆棠中學，中五)
學校十天農曆年假，媽媽心血來潮，帶我回她的家鄉看看。
我們坐舅舅開的車，一路上睡醒了好幾趟，朦朧地望向車窗，看見有很多「樹」，枝葉茂盛，綠意氤氳。植在山上、路邊，景色多醒目。
我問旁邊的表姐，那是什麼「樹」？她愣愣地看我一眼，說那是竹子。我的視線清晰起來，果然是竹子。我暗嘲自己在城市待久了，連竹子也不認得。
媽媽的家鄉盛產茶稈竹，是個多山之地，漫山遍野都是翠竹的護眼色。竹子幾十根簇擁着生長，不仔細看會覺得分明是樹。
第二天，我們和歸鄉的親戚浩浩蕩蕩到外婆家名下的山砍竹子。
砍竹刀有別於處理食材的刀，刀身再厚上幾分、長上幾分的，刀脊和刃是平的。刀刃被磨得凌厲，刀側卻有如荒廢舊宅裏的鏡子，將自己的閱歷和年紀以表面的迷離恍惚鋪陳，很有震撼人的力量。
大人讓還在念小學的胖表弟背起砍竹刀，在城市人的眼裏，此舉是泥船渡河。刀鋒陵勁淬礪，孩子身心稚嫩，很容易受傷，但鄉下的人對此自有一套說法。
譬如媽媽每次嫌我家務做得不利索時，會說：「我小一時已經燒柴生火來煮飯的了。」從她的口中得知，那時沾泥帶雨長大的孩子能嫻熟地幹農活、熬苦頭，沐着現在我們口中的「危險」成長的。危險不危險，他們心裏有數。
一進山，我們彷彿置身武俠小說裏的場景——參天幽竹密匝匝地長着，長空藍得悠閒，雲朵白得鬆散自在，恍恍神，赫然有個穿著白色長衫的俠客闖了進來，不遠處又有個素衣的道人，抿着唇，垂眸盤腿，孑然地在竹林裏修行。
這座竹山全然反映了竹子的性格——你刻意要感受竹子的雅風，特意去嗅，反倒會失望，因為鼻子根本尋覓不到竹子的氣味，只嗅見潮濕的泥土最樸實無華的味道。但這正是竹子的風骨，無味而淡雅。你若靜靜地感受，似乎又能看出竹子別樣的風采。它不會多說什麼，要你觀察、感悟。慢慢地，你會知道它的來處，懂得它的溫柔和堅定。城市人是很難掌握當中的意思。
媽媽突然喚我，着我看看她身旁的竹子。我止住翻湧的思緒，扭過頭看，媽媽左手食指指着其中一節竹上的劃痕，似乎是刀劃出的白痕，很利落乾脆。她卻告訴我，這是他們家做的標記。若在外頭見到有人販賣，就知道那人砍了他們家的竹子。表姐也認為痕迹可能是不小心劃上的，可旁邊的阿姨也附和媽媽說，這就是他們家的痕迹，每家有不同標記，他們能夠辨別出來。
媽媽家鄉是茶稈竹的主要產地，這是最讓他們自豪的事。茶稈竹最常用作製成牙籤、筲箕等；在一江之隔的地方，那裏的竹子叫甲竹，有着不同的根和生長環境，主要用作編織。我很詫異，竹子竟也會有區別。外人對不同竹子的特性一頭霧水，他們卻極為尊重，保留了差異，就不需爭吵業務問題，彼此相處起來便能和和氣氣。
我們都試過因為別人與自己不同而產生憤懣和誤解，有時甚至會導致偏見和歧視，不認為差異有利彼此溝通與合作，令人唏噓。
每個群體有自己的語言，就像每個國家、地區有其獨特的語言一樣，每個圈子、群組有各自溝通的方式，外人不能夠完全明白。獨立的溝通語言是那一部分人群的生活文化和信仰，支撐着他們完成生活裏每項任務。但不論任何語言或文化，只有被尊重，差異才能變得有意義。我確信，深入地接觸和學習，總比不理解來得更有意義。
【文章經修改】
■啟導站
這是篇頗為出色的文章，尤其欣賞作者的記敘和描寫能力，還有文中流暢、優美的語言。
文中的描寫很是優秀，例如描寫刀子「刀側卻有如荒廢舊宅裏的鏡子，將自己的閱歷和年紀以表面的迷離恍惚鋪陳」；又有寫景的：「雲朵白得鬆散自在，恍恍神，赫然有個穿著白色長衫的俠客闖了進來」；再來寫竹的氣味，竟是「無味而淡雅」，以無味寫有味，實在叫人驚喜。
文章一開始先交代了回鄉的目的，然後很快便進入主題「語言」，「我」一時認不出車窗外的「樹」，說明了城市人和鄉村人語言的不同，這個語言不單指口裏說的話，還包括文化、傳統、符號(標記)等，是廣義的語言。從這個角度看，「胖表弟背起了砍竹刀……在城市人的眼裏，此舉是泥船渡河」也是語言的差異。而城市人和鄉村人對「危險」的不同理解，也是語言差異的又一證明。
不過，文中由竹子上的標記，到差異，再到「每個群體有自己的語言」，這一個脈絡的過渡處理得稍欠清晰，解釋也不夠。首先，我會建議把「媽媽家鄉是茶稈竹的主要產地」到「主要用作編織」這個片段，搬到第四段「媽媽的家鄉盛產茶稈竹」之後，令尾三段的意思更集中和清晰。其次，則要像上一段所說的，指出語言有不同的層次，既有口頭上的，也有超越說話的，包括符號、傳統、文化等，更高的層次。
還有一點美中不足的，是最後兩段都不見竹子了，如果能用竹子的特性和形態，寫出如何尊重「語言」的差異，不是更切題嗎？
■文評人
可洛
梁偉洛，筆名可洛。喜歡寫小說和詩，喜歡夏天和海，喜歡睡覺和貓。現為寫作班導師。著有小說《女媧之門》系列、《末日絮語》、《鯨魚之城》、《小說面書》、《陸行鳥森林》、詩集《幻聽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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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目
． ＿＿＿＿的一天
． 如果可以新增一條校規，你會新增什麼？
． 自訂題目
整理：陳綺雯
[語文同樂 第32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