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中物：兩個「故障」的人 同病相憐——《永久損毀》
【明報專訊】繼2023年中陳蕾為MC張天賦譜上《第二人格》的歌詞，相隔近半年，二人首度合唱作品終於派台。大部分合唱歌曲以二人對話形式鋪排歌詞，《永久損毀》並非如此，而是兩個主角抒發自己在感情受到的創傷。歌中二人未必認識，以個體方式唱出身心傷透的共鳴。
《永久損毀》
主唱：MC張天賦、陳蕾
作詞：黃偉文
作曲：徐浩
編曲：徐浩、黃兆銘
監製：徐浩
“我會的都試過
這搶救 証實完敗
你要怎麼愛我
先可以 修好我損壞
懷著希望 然後給活埋
投降 求痛快
(每次關機再試
抑鬱症 也越強大
已告急一百遍
這堅信 差點變醜態)
人造的孽 人類竟沒法 破解(破解)
重啓不了人生
畫面永遠黑暗
損毀了的我 試圖微笑……
(一碰已經 熄了燈)……沒神韻
(沒靈魂 沒有心)空心
(這空殼已經 不懂再熱吻)勞煩 別吻
不應再費力 重設我
(搶修不好 算了 換人 別嵌)別嵌
世界給 感染過
都不會 再復原狀
我也好想愛你
可惜已 損毀太多趟
(停頓心臟 難道守住有 曙光)
那敢 見光
重啓不了人生(愛戀本這樣暗)
畫面永遠黑暗(不需要再不忿)
損毀了的我 試圖微笑……
(一碰已經 熄了燈)……沒神韻
(沒靈魂 沒有心)空心
(這空殼已經 不懂再熱吻)勞煩 別吻
不應再費力 重設我
(搶修不好 算了 換人 別等)別等
一早 放棄不修補 一早 接受這不幸
(缺陷永生)
就永遠 不必再害怕……
(未來 或更暗)
未來 定更暗
孤單一慣 就再不黑暗
(你也沒法醫好我的心)
人生不似人生
(安心永遠黑暗)
崩潰了的我 既然完了……
(誰敢說再修 可再生)……別重嵌
(別前來話 你肯 再等)不必再等
(這空殼已經 不懂再熱吻)
這空殼沒有心 如何熱吻
(不必再試著 重建我)
三番四次地 重建我
(即使感激 勸你換人 別忍)不忍
(情太狠 毀我一生)
不想你也 失陷
反覆療傷再受傷 選擇放棄？
歌曲首部分故事由MC娓娓唱來，故事時間線設定在兩個主角「我」感情受挫折之後：
“我會的都試過
這搶救 証實完敗
你要怎麼愛我
先可以 修好我損壞
懷著希望 然後給活埋
投降 求痛快
第一句「我會的都試過」中的「都」字，證明歌者為了讓自己從情傷中復元，已經用過很多方法療傷，但下句「完敗」一詞，揭示這次情感傷害讓「我」回天乏術，無法復元。「我」自知無法修補創傷的心，故以第三句「怎麼」反問數出內心悲哀。至此，「我」不想有過多無謂的掙扎，「懷著希望 然後給活埋」，他自以為能夠爬出感情深淵，最後還是重複受傷，倒不如放棄以求解脫。
情感創傷造成解離，歌者恍若機械人失去情感。情感受困於過往的愛情經驗，當中記憶、情緒及行為統統化為碎片，令「我」困在回憶之中。
陳蕾所演唱的段落(「每次關機再試」至「這堅信 差點變醜態」)，宣泄着同樣的情感，「關機」一詞配合歌名「損毀」二字，將人類寫作機械人，比喻每次「關機」都等同心靈受創；「再試」可理解為重新開機，「我」嘗試調整心情，克服情傷，但顯然結局並不如意。這種痛苦是身體給我們的戒斷症狀，希望我們能夠脫離依賴情感的惡習。
「人造的孽 人類竟沒法 破解」，此處的「孽」可指情人對「我」的傷害，亦可指「我」自行墮入愛情陷阱，令自己反覆受傷，無數次的傷害疊加起來，直至無法解決的地步，無論展開新戀情抑或放下痛苦，也已起不到作用。
自我封閉的心
副歌開始，詞人以「永遠」定下整首歌灰暗的結局，「我」的內心永遠無法覓得曙光：
“重啓不了人生
畫面永遠黑暗
損毀了的我 試圖微笑……
(一碰已經 熄了燈)……沒神韻
(沒靈魂 沒有心)空心
(這空殼已經 不懂再熱吻)勞煩 別吻
不應再費力 重設我
(搶修不好 算了 換人 別嵌)別嵌
借用法國文學家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戀人絮語》(Fragments d'un discours amoureux)提到的「戀愛的災難」，即近似精神病學領域中的「極端環境」現象，有些人受了情傷，反會投入到更多不濟的情感關係之中，一心以「極端環境」來摧毁自己。如同羅蘭巴特所言：「我是如此整個身心都投射對方身上，以致他一旦不存在，我就再也無法抓回我自己，恢復自我。我徹底完蛋了」，人一旦陷入這種想像，便無法挽回，即便嘗試再投進戀愛關係，也無法重現人類的神韻，心中殘存的只有一絲善心，不斷提醒下個戀人不要再花時間在自己身上。
當中的「嵌」字用得相當精彩，既體現「我」自認為心死如機械，又呈現出他/她經歷過往日多次失敗的愛情，身軀早已不再完整。這種「創傷後壓力症」，令人變得封閉，出現社交退縮，情感變得局限，無喜無愛、失魂落魄……而「嵌」一字，本指兩件(或以上)的零件組合在一起，在《永久損毀》之中，「別嵌」可延伸理解成是「我」對他者的拒絕。
“世界給 感染過
都不會 再復原狀
我也好想愛你
可惜已 損毀太多趟
(停頓心臟 難道守住有 曙光)
那敢 見光
後面主歌「我也好想愛你」一句，表露「我」內心的矛盾，面對往日情人也好，新的追求者也好，縱然帶着愛意，可惜自己已無力再愛；後句「難道」與前段歌詞的反問一樣，加強了「我」喪失希望的情緒。創傷令「我」失去信心，情緒和對將來的盼望被永遠囚禁，變成機械一般，無法與他人產生共同感受，反過來更加與他人保持疏離和隔閡。
《永久損毀》歌詞帶着灰暗的調子直到曲終，「我」以兩個「一早」來告訴自己趁早放棄，孤單才是最終的歸屬；後又以「空殼」自喻，眼中的世界早已崩塌，對外界充滿抗拒，「敢說」、「別前來」充分展現「我」對其他人的不信任，最後一句「不想你也 失陷」是心死時留下的最後一點善意，不想對方重蹈自己的覆轍。
愛捎來愉悅，亦可能帶來心靈痛苦，歷經無數傷害，我們總會失去希望。《永久損毀》寫出真實的個體感受，能否從創傷中解脫，責任不在別人身上，而在於自己；自己心死，任憑仙丹也無力回天。想參透這首歌的歌詞，不一定從愛情方向解讀，畢竟，我們愛的不止是人。
■作者簡介
姚慶萬
(中學教師，任教中文、中國文學科，喜歡詩與歌詞。作品散見於《聲韻詩刊》、《虛詞無形》、《大頭菜文藝月刊》、《別字》等。)
文：姚慶萬
圖：《永久損毀》MV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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