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細讀：通往幸福的道路
【明報專訊】■小說撮要
有一天下午的課堂，老師介紹銀河，問學生「夜空裏一片白茫茫的」是什麼東西？喬凡尼近日上課總打瞌睡，腦袋朦朦朧朧的，老師發現了，就向他提問，他卻自卑擔心答錯而不敢回答，最終被一些同學恥笑。他的好友康帕內拉為了保護他，明明懂得答案，也不回答。老師繼續講課，說「所有星星都像是牛乳中漂浮的細小脂肪球」。
下課了，同學紛紛討論今晚銀河節要放水燈的事，喬凡尼卻趕往印刷廠上班，原來他出身貧寒，要打工幫補家計，以付病母的醫療費。晚上，在林間小路，同學扎奈里鼓動同學，當他的面取笑他父親是捕海獺工人，喬凡尼拔腿跑開。
他跑到山丘的草地上躺下，發現天空並不像老師說的空蕩蕩，而像原野，眼前閃着璀璨的光，像灑滿成千上萬的鑽石，傳來一道聲音說：「銀河車站到了。」他發現自己坐在一列於空中奔馳的列車上，康帕內拉穿着一件濕透的黑色外套，坐在他的前方。
一路上，他們看到很多美麗而奇特的人和事，比如在天鵝車站，河岸沙灘上的沙子原來是水晶，內有火焰在燃燒；捕鳥人捉白鷺製成糖果；車長查票時，捕鳥人說喬凡尼的綠色車票如通行證，能通往天堂和所有地方，一切如夢似幻。
後來有青年帶着小姊弟上車，他是他們的家庭教師，他們乘坐的船撞上了冰山，青年不忍推開其他人，抱着姊弟漂浮待援，忽然就來到了銀河列車上。話畢，傳來小小的祈禱聲，青年說為了達到至高幸福，種種悲傷也是上帝的旨意。
眾人正被遠方景色吸引之際，喬凡尼獨自感到煩躁、孤獨和悲傷。列車到達南十字星站，大半乘客都下了車，女孩說她要上天堂了。喬凡尼想起老師說人要在世間創造比天堂更好的世界，分別的時候，喬凡尼非常難過。當剩下他和康帕內拉時，他們約定永不分離。這時，康帕內拉突然從座位消失了。
喬凡尼從草地上醒過來，想着夢境是如許真實。他走到牧場，索取沒有送達家的牛奶瓶，然後走到城裏，發現群眾聚集在橋頭，原來康帕內拉因為拯救掉進水裏的扎奈里而淹死了，再也沒有浮上來。剛才夢中的銀河列車原來是通往天堂的列車，喬凡尼千頭萬緒，什麼也說不出口，他離開康帕內拉的父親，只想把牛奶快點拿回去給母親。
■文本賞析
我記得幾年前給我年幼兒子讀童書《青蛙和蟾蜍》的時候，猝不及防地被作者在字裏行間深埋的感情深深震撼，讀得我淚下如雨。我覺得這篇也有異曲同工之處，小孩讀到的是勵志童話，但是篇中諸多介乎可解與不可解的意象，大可留給嚴肅的讀者揣摩推敲，待小孩哄睡之後，成熟的讀者可以深夜隨着玄妙的意象細味探索。以下作一些大膽的推敲，未必為真，但細想又未必不為真。
首先銀河列車是通往死亡前最後一段燦爛的旅程，如同動漫《鬼滅之刃》一樣，死前總會跑一段走馬燈。喬凡尼和一眾將死之人共同經歷各種紛陳的意象，總不會是隨機安排的零碎片段，以篤信、研究佛教的作者宮澤賢治而言，很難不融會人間種種苦、業、惡等困厄，化作幾段詩意的象徵。
1. 從個人轉移到他人
//雪白的鷺鷥，身體像之前那北方的十字架一樣發光，足足有十隻，此刻變得有點扁平，黑色的雙腳縮起，宛如浮雕。
「眼睛是閉著的呢。」康帕內拉用手指輕觸鷺鷥緊閉的新月形白色眼睛。鷺鷥的頭上也有標槍似的白色翎毛。
「看吧，我說的沒錯吧。」捕鳥人疊起包袱布，又層層包裹綁上繩子。到底有誰會在這一帶吃鷺鷥這種東西？喬凡尼暗忖，同時問道：
「鷺鷥好吃嗎？」
「對，每天都有客人訂。不過大雁賣得更好。大雁的體格遠比鷺鷥更好，最重要的是一點也不麻煩。你看。」……
「大雁立刻就能吃。怎麼樣，要不要來一點？」……
喬凡尼吃了一點，心想：「搞甚麼，這果然是糖果。雖然比巧克力更好吃，但這種大雁怎麼可能飛上天。這男的八成是附近原野賣糖果點心的小販。可我雖然瞧不起這個人，卻還吃這人給的糖果，真是太對不起他了。」但他還是喀拉喀拉吃掉了。//
這段描述大雁肉像巧克力，味道甚至比巧克力更可口，而捕鳥人把大雁肉送給大眾品嘗分享。換個角度看，人與世間萬物的生存來自他人或他物的奉獻和犧牲，所以在預感捕鳥人將要消失時，喬凡尼感到同情、悲傷與不捨，「忽然想把自己帶來的東西和食物通通送給這個素昧平生的捕鳥人」，甚至「只要這個人能真正得到幸福，自己就算站在那發光的天河河岸佇立一百年變成鳥類也無所謂」，這是喬凡尼首次體現將幸福轉移至他人身上，並想問對方真正渴求什麼。
2. 何謂真正的幸福
//這時康帕內拉的爸爸忽然斬釘截鐵說：
「已經沒希望了。因為他落水至今已經過了四十五分鐘。」
喬凡尼不禁跑到博士面前站定，他很想說「我知道康帕內拉去哪裡了」，因為剛才我還和康帕內拉一起旅行過。……
喬凡尼只覺千頭萬緒，甚麼話都說不出來了，他現在只想趕快離開博士眼前，把牛奶拿回家，並且把父親即將歸來的消息告訴母親，於是他從河岸拼命朝街頭奔去。//
喬凡尼與康帕內拉是最好的朋友，二人一起成長，不過因父親不在家裏生活艱苦，好朋友漸漸疏遠，在學校被孤立。喬凡尼母親從一開始說他與康帕內拉在一起就放心，二人在列車上一起遇上的種種，到在列車上約定永不分離，想不到卻是天人永訣。
列車上不同的人在不同終點站下車，究竟什麼是真正的幸福，也許無人可以給你答案，但只要朝着正確的道路，不管如何艱辛痛苦，都能一步步靠近幸福。例如康帕內拉最初說只要母親能夠幸福，他什麼都願意做，但他不知道怎樣才是她最大的幸福，後來想通做真正的好事就是最大的幸福，母親會原諒他為救人而喪失性命；又例如天蠍不要白白喪命，把身體留待為大家真正的福祉使用，即選擇犧牲自己來照亮他人。
而喬凡尼回到現實中，他的人生都還沒結束，雖然失去了摯友，但帶着牛奶趕回家，帶着父親即將歸來的消息趕回家，象徵希望一直都在前方，只有繼續追尋下去，才能找到屬於自己的真正幸福。
■作者簡介
宮澤賢治，日本著名作家和詩人，1896年生於日本岩手縣，37歲時因肺結核離世。作品包括《要求特別多的餐廳》、《銀河鐵道之夜》及詩作《不畏風雨》等。他出身富商家庭，經歷過多場天災，致力改良農業技術，為貧農尋找出路；亦曾擔任教師，提出《農民藝術概論綱要》，深入探討農民藝術。
■思考題
問：文中多次鋪墊銀河列車象徵死亡，你能找到嗎？
答：穿著濕透黑色外套的康帕內拉、小男孩渾身發抖赤着腳、黑髮濕淋淋，暗示他們都是遇溺而亡。
■奪星題
問：試剖析銀河鐵道列車代表什麼世界？
答：銀河鐵道列車可有不同解讀，有觀點認為是通往天堂(即往生)的旅程；有說是生死境界的異空間，所以日本有人分析認為喬凡尼是自殺未遂，文中提到他持的綠色車票可透露端倪；另也有人解讀為是每個人探尋思想和精神的旅行。
圖•Lemon_tm@iStockphoto
鳴謝•讀書共和國
文：雷國威
(仁濟醫院王華湘中學中文科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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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笈中文 第1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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