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中物：我們都一樣痛過——《牙痛文學》
【明報專訊】由YouTube頻道「試當真」游學修和Ernest(潘宗孝)組成的N9，9月初推出第三首作品，一改先前的搞怪作風，這次他們集合不同音樂人與填詞人合寫新歌《牙痛文學》。不同於一般的情歌，《牙》的MV和歌詞表面上講愛情，實際卻是主客置換，以愛情帶出人與牙齒的故事。
《牙痛文學》
主唱：N9
作詞：鍾說、Jan Curious、N9
作曲：Jan Curious、Herman@The Hertz
編曲：Herman@The Hertz、Jan Curious
監製：Jan Curious、Herman@The Hertz◆
由九歲嗎 迷戀我嗎
坐在班房中托著半個下巴
陪我盡講 無數夢話
話過一起 將來我也不怕
但你出走 我的笑封了口
單頭照片拍得太醜
是我誤信共你可白頭
大事沒有發生
怎麼抑鬱至今
大事沒有發生
小傷感准我一呻
哭過吵過 好好上一課 留下我
麻木過 磨合過
和我可會醫好 似最初
改過
頹廢沒動 笑得很痛
我又想起你被那位觸碰
時間倒轉我不會找藉口
偷取半天假補缺口
極照料你換你的逗留
大事沒有發生
怎麼抑鬱至今
大事沒有發生
小傷感准我一呻
哭過吵過 你缺席了麼 留低我
麻木過 磨合過
和我可會醫好 似當初
為何
剩我掙扎淚流中
再刺激我不受控
勉強反咬扮神勇
卻已經撲空
大事沒有發生
不必反芻至今
寂寞沒有原因
悲觀的苦惱自行紓困
我抱著創傷無指引
如沒法療癒我
但至少痛苦中我唱歌◆
是心痛，抑或牙痛？
甫聽到這首歌，筆者腦海浮現起台灣詩人夏宇的〈愛情〉，詩開句「為蛀牙寫的/一首詩，很/短」，到末節寫下「彷彿/愛情」，她運用比喻將戀愛寫成蛀牙的過程，寫出愛情中由甜蜜到痛苦、繼而拔去蛀牙後的失落。
若說《牙痛文學》是首情歌，可從主歌和前副歌(pre-chorus)定性故事由一場稚嫩的愛情開始：
”由九歲嗎 迷戀我嗎
坐在班房中托著半個下巴
陪我盡講 無數夢話
話過一起 將來我也不怕 ”
「夢話」與「將來」寫出孩提時代單純的相處和約定，直到心儀對象因某種原因離開。青梅竹馬的戀人離開，令歌中主人翁的笑容再難掛於臉上，後續歌詞甚至強調失去對方，主人翁變成「單頭照片」，不堪入目。然而，《牙》真是情歌的話，主人翁的年齡與愛情觀似乎有着衝突。若然將歌詞按歌名直接解讀成主人翁對乳齒生長、脫落的感覺，敘事角度就變得合理且可愛。
大家細聽歌曲的話，應可聽出主歌部分早已暗示歌曲其實與牙齒有關。我們大約9歲踏入換牙期，乳齒漸漸鬆動、脫落，最後被恆齒取代，無論是課上一手托着下巴，還是夜半開口說夢話，都與脫落的乳齒有關。小時候我們掉牙後拍照，笑臉中會留下空洞，一些愛美的孩子甚至會因門牙掉落而不展露過於歡愉的笑容。
牙痛與心痛 一樣很痛
至副歌「大事沒有發生」一句，大家該領略到歌詞實寫掉牙一事：
”大事沒有發生
怎麼抑鬱至今
大事沒有發生
小傷感准我一呻
哭過吵過 好好上一課 留下我
麻木過 磨合過
和我可會醫好 似最初
改過 ”
掉牙既是極為個人的事，亦乃成長必經過程，普通不過，難以定性為一件「大事」；配合「小傷感准我一呻」，以主人翁掉牙為文抒情，意義上暗合歌名「牙痛文學」，實際亦與牙有關。不過，整段副歌歌詞鋪排比前段更像情歌，起初將失戀當作小事，副歌後半段寫「哭過吵過」，也可理解為主人翁仍希望跟戀人復合，強裝無事但心中苦痛難耐。
主要副歌之後，我們可又用牙科角度解讀歌詞：
”頹廢沒動 笑得很痛
我又想起你被那位觸碰 ”
「醫」字寫出我們及主人翁因各種原因導致蛀牙，或換牙期間處理不當引發口腔問題，不得已需要看牙醫。配合MV畫面，「改過」可理解為主人翁學懂護牙方法，順理成章延續到「我又想起你被那位觸碰」——「那位」，其實是說牙醫。
”時間倒轉我不會找藉口
偷取半天假補缺口
極照料你換你的逗留 ”
「時間倒轉我不會找藉口」，經歷乳牙脫落，我們在反省生活、刷牙習慣當中，學會珍惜牙齒。再次代入牙科角度，恆齒的出現，或許便是乳齒給予我們的機會，倘若繼續愛理不理，換來的便是更漫長的蛀牙痛楚，蛀牙甚至會演變成要拔牙，屆時再無機會與牙齒相處。健康的恆齒會陪伴我們直到白髮蒼蒼，也算間接實現了主人翁兒時要與乳齒「白頭」的承諾。
或許我們都有痛的共鳴
文學中有「牙痛文學」一類，即是「為賦新詞強說愁」，泛指部分細數個人生活瑣事，但難以感動讀者、也沒有影響力的文學作品。因為所抒之事極為瑣碎及私隱，讀者根本無法理解，取得共鳴。對於作者而言，自己寫下的「牙痛文學」作品或許文筆流麗，修辭巧妙兼立意情深，但無關其他人的痛癢，讓人只覺無病呻吟。
不寫不說，只能自己經歷悲傷，但宣之於口，亦難保有人跟你感同身受。每個人都特別，每個人卻又相同，我們同活在這片土地，感受的傷痛為何不能相近？就以掉牙為例，誰沒有經歷過當中的痛？我們從日常淬鍊得來的痛苦，其他人也會從其生活感受得到。唐代白居易曾寫〈齒落辭〉，當中便寫到「嗟嗟乎雙齒，自吾有之爾……齒雖無情，吾豈無情。老與齒別，齒隨涕零」，千多年前古人為牙撰文，即便現代掉牙已然變成小事，但掉牙的不便和痛楚卻亙古流傳。如《牙》的歌詞所言：「悲觀的苦惱自行紓困/我抱著創傷無指引」，沒有一條既定公式紓緩痛楚，即便我們的苦難不受大眾接納，仍能在小撮有共同經歷的族群中得到溫柔共振。
如游學修所言，近幾年每人都壓抑着各種痛苦，那些痛苦未必得到別人共鳴，也屬牙痛文學。不過，「無共鳴」其實也是種大眾共鳴，哪怕只有微末，牙痛文學仍有書寫的價值。
■作者簡介：姚慶萬 - 中學教師，任教中文、中國文學科，喜歡詩與歌詞。作品散見於《聲韻詩刊》、《虛詞無形》、《大頭菜文藝月刊》、《別字》等。
文：姚慶萬
圖：《牙痛文學》MV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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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66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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