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稿園地：我的珍藏
【明報專訊】在我的書桌上，有個相框，裏面擺放着一張舊相片，有一朵曇花正在上面無聲地綻放。因為拍攝的年代久遠，它的邊緣已泛黃，爬滿朵朵斑駁的黃花。
我的外婆是個很喜歡栽花的人，她總是樂於花費時間、精力伺候那些嬌貴的「花主子」，見證它們盡情綻放的那一剎。她有一本厚厚的相簿，裝滿了各種姹紫嫣紅的照片，總是抱着年幼不知事的我翻看一遍又一遍，耐心地給我講述它們在傳說中的故事、背後蘊藏的道理。可有一頁一直是空着的，每當我問外婆要放什麽花的照片進去，她總是神神秘秘地說：「時機未到。」
一年暑假，外婆生了重病，媽媽帶着我回到鄉下去探望她。她自覺時日無多，不顧子女的勸阻，堅持每晚都帶我到花園等待她最後的一朵花綻開——原來是曇花，怪不得「時機」總是未到。因為外婆身體抱恙，昔日繁花似錦的花園無人打理，花也一併凋謝，景象一片荒涼。看着外婆被病痛折磨得愈發憔悴，對我來說可比漫長的等待煎熬萬分。
可惜，過了幾天，曇花仍然未開，奇迹也沒有出現。外婆的病情加劇，連牀都下不了，忘不了的是那晚她緊握住我的雙手，對我說：「孩子……你代我再去等等，我想……咳咳……」未說完的話語被急促的咳嗽聲打斷，成為一句再也不會被補充的話。看着外婆，我強忍淚水，不想讓她擔心，但眼中盈滿的淚水不爭氣地奪眶而出。我鄭重地點了點頭，應下了這個請求。
我依稀記得那個晚上漫長得可怕，夏夜的蟬鳴聲不絕於耳，而我架着攝像機等了許久。正當耐性消磨殆盡時，曇花花瓣緩緩張開，如春靄、如玉蝶……精雕細琢、玲瓏剔透得不能只用一物比擬名狀，我頓時被它的美吸引住了。那白玉般的花苞漸漸地裂開，雪白的花瓣從花托中間輕輕探出，最外層使勁地向後翹，開成一朵圓圓的大白花。花瓣潤如玉，白如絹，輕如紗。隨着晚風吹拂，陣陣的花香瀰漫在空氣中，沁人肺腑。
我連忙拍下這絢爛奪目的一刻，將照片打印出來，帶着相機急急忙忙跑回外婆家。中宵夜半的冷風狠狠地拍打在臉上，照片剛打印出來的餘溫在風中消逝，看着遠處外婆家竟還亮着燈，面對即將發生的事，我心中竟泛起一絲不安。
當我衝上閣樓，只聽見媽媽的哽咽聲。我隱約猜到了門內發生的事，沒有勇氣再向前走一步，也就沒去打開那道門。明明夏風炎熱潮濕，卻令人感到無比的寒冷。手不知何時鬆開了，緊握的相機砸落在地，鏡頭的碎片摔得滿地都是，連照片都飄了進去，一連串的淚水忽然從臉上無聲地滑過，也融進那碎片中。
整顆心變得空蕩蕩，又感覺有什麼被刺痛着。第一次見證親人離去的痛苦是那麼的強烈，就像那轉瞬即逝的曇花一樣，生命無法被長久留住。
我輕輕拭擦着相框上的灰塵，腦海又浮現外婆慈祥溫和的面孔。如今送別了許多親朋好友的我已習慣人生中的生離死別，只可惜沒能聽見外婆親口對我講述曇花象徵的意義：永恆的精神，就算開花後很快凋謝，它的樣子卻讓人畢生難忘，給人帶來鼓勵。
與他人口中的「曇花一現」不同，我認為曇花為一生一次的綻放拼盡全力，窮其一生、不顧一切地盛放驚世駭俗的美好，有着自己的執著與堅定。剎那間的美麗與輝煌，便成了看客們獲得的永恆。這是外婆在最後給予我的教誨，也是她堅持的處事態度。
短暫的美麗未必是遺憾，這取決於你獨一無二的見解。
書桌上那個相框裏擺放着一張舊舊的照片，那張舊舊的照片載着一段舊舊的時光。與那段時光外婆的行事，深深刻在我的心中。
它們都是我的珍藏。
文：皮靖鈺(保良局董玉娣中學，中二)
【文章經編輯】
■啟導站
活用反差 情感更強烈
全文通達流暢，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第五段。第五段由懷着戰戰兢兢的心情等待花開起筆，然後仔細描述曇花之美，形態、色澤等無一不寫，用詞優美，運用不同的修辭手法及感官描寫，將曇花的美態呈現讀者眼前，活靈活現。
而在此寧靜清幽的環境下，既珍貴又罕見的曇花盛放，清麗脫俗之姿令人驚豔，能親眼目睹此情此景應當驚喜萬分，無奈因着惦記危在旦夕的外婆，張皇失措、惴惴不安的感覺正好形成強烈反差，對比之下，突顯的各種情感都格外強烈。
經常有同學以面對死亡為寫作主題，要處理這個課題不容易，且甚富挑戰。因為抒情部分的拿揑要很準確，才能避免落入濫情、陳套的困局。親友之離世固然令人傷痛，但作者在表達這份難過時，情感算節制，見悲痛的同時能將外婆的興趣、花語以及她的教誨有條有理地結合，帶出「我」與外婆之間的聯繫，以及其於「我」生命的影響和意義。外婆的珍藏是貼滿花卉照片的相簿，「我」珍藏的除了照片，還有外婆的教導。而第二段所提及的「時機」，除了曇花綻放的時機，還有讓「我」成長的時機，鋪排見心思。
末二段中「舊舊的」，如改作「陳舊的」，如何？「舊舊的」較口語，改作「陳舊」，既是規範詞語，亦能帶出相同意思。
■文評人
游欣妮
喜歡手作、閱讀、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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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陳綺雯
圖：wahid hasyim asyari@iStock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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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64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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