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到用時：從貓之視角看盡人類醜態
【明報專訊】看事物都是從自己視角出發，所以看到的、經驗到的都受限，若偶然換換視角，同一樣的事物，會有不同的面貌。現在流行的「男友視角」、「女友視角」，就是想看看別人眼中的自己是怎樣的面貌，男友、女友並非重點，而是借他們視角來看自己，主角仍是自己。這原來不是新鮮事，早在100多年前，日本作家夏目漱石就寫成小說《我是貓》，用「貓之視角」側寫人類百態，貓是不是真的這樣想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想從貓的視角看見人類看不到的盲點。
大師之評：當世無匹
「夏目漱石的著作以想像豐富，文詞精美見稱。早年所作，登在俳句雜誌《杜鵑》上的〈哥兒〉、〈我是貓〉諸篇，輕快灑脫，富於機智，是明治文壇上的新江戶藝術的主流，當世無與匹者。」——魯迅
1000円上的夏目漱石
夏目漱石獲譽為「國民大作家」，在日本不看書的人也會認識他——因為他的樣貌被用作日本舊版、1984年發行的1000円紙幣頭像。原名夏目金之助(1867-1916)，喜歡漢學的他取了成語「枕石漱流」典故作筆名——成語意思是以山石為枕頭、溪流來漱口，據《晉書》載，欲退隱山林的孫楚誤把成語讀成「漱石枕流」，夏目漱石見到這故事，很是欣賞，便取了「漱石」為筆名，成了「夏目漱石」。除了寫下經典，他也是學霸，能讀中國文學，他在東京帝國大學英文系畢業後，曾赴英國留學，語文能力高，學貫中西。
除了用創新方式寫作、文筆幽默惹笑、心思細膩及有批判社會的眼光，夏目漱石廣受歡迎的另一特點，就是他非常熱心提拔後輩。他每逢星期四舉辦「木曜會」，和年輕作家、創作人交流，著名「粉絲」芥川龍之介(1892-1927)也是木曜會成員之一。芥川龍之介初出道時的作品《鼻子》起初沒多少人留意，可是夏目漱石非常欣賞，還特意寫信告訴他，要他一直寫下去，後來芥川龍之介果然聲名大噪，成為一代文學家。
可惜夏目漱石的健康狀態一向欠佳，有胃潰瘍、神經衰弱等問題，在修善寺療養期間更吐血昏迷，此事稱「修善寺大患」。雖然逃過鬼門關，但病情持續惡化，不久後離世，終年49歲。英年早逝的他留下不少作品，有《我是貓》、《心》、《少爺》等。
無名貓「mean」人
《我是貓》1905年1月開始在日本俳句雜誌《杜鵑》連載，起初夏目漱石只打算寫一篇短篇，因為受歡迎加上編輯勸說，致令他寫出多篇，及後才成小說。由於最初並非以小說概念書寫，因此不像傳統小說一般有故事情節，簡單來說，就如小說題《我是貓》，從貓的視角、以第一人稱敘述所見所聞。主角是一隻沒有名字的貓，主人苦沙彌是中學英語教師，是有學識的讀書人，有指這角色是以夏目漱石本人為原型，因夏目漱石修讀英文亦曾任英語教師，和主角同樣養過貓，患的病也類同。
貓的主人苦沙彌身邊同樣有不少具學識之士，例如愛誇大吹牛、捉弄人的美學家和英俊又品性純良的理學博士等，由於當中許多角色與夏目漱石身邊的友人、學生有相似之處，因此被認為參照真實人物創作，但部分被夏目漱石否認。夏目漱石通常寫貓觀察苦沙彌與這些具學識之士的交往日常，諷刺當時的日本社會風氣，例如拜金、迂腐等。貓每天看着主人的一舉一動，描述牠覺得主人古怪之處、對人類行為看不過眼的地方，表面是寫貓看人，實際是借貓來諷刺人類虛偽、難以理解的行為。
節錄
//主人有個毛病就是對不懂的事物格外崇敬。這想必不只是主人才有的毛病。不懂之處往往潛伏不可小覷的奧秘，不可測之處總會顯得特別崇高。所以俗人雖然不懂裝懂，學者卻把淺顯而懂的事物講解得讓人聽不懂。//(頁280)
//像主人這種表裡不一的人，或許有必要偷偷寫日記躲在暗室發洩自己不可告人的真面目，但我等貓族無論行住坐臥、行屎送尿皆是真正的日記，所以用不著那麼大費周章保存自己的真面目。有那個閒功夫寫日記還不如在簷廊睡大頭覺。//(頁24-25)
//世人的評價因時因地如同我們貓族的眼珠一樣變化。我的眼珠不過忽大忽小，而人類的評說卻會在瞬間顛倒黑白。顛倒也無妨。事物皆有兩面，有兩端。敲打兩端讓同一事物身上發生黑白顛倒的變化，正是人類懂得變通的地方。//(頁200-201)
//人類很愚蠢，只要用「貓哄聲」──貓哄聲是我對人類發出的聲音。若以我為標準來看待，那不是貓哄聲，應該是被哄聲──算了，總之人類很愚蠢，所以我只要那樣細聲細氣湊到人類的膝旁，通常他或她就會誤以為我很愛他們，不僅任我為所欲為甚至不時還會摸我的頭。//(頁208-209)
家中有養貓、或喜歡貓的人，對貓的印象大抵是高傲、與人相處保持距離，同時人也喜歡親近貓。夏目漱石觀察貓的特點，想像貓看人類的眼光，實際借了貓口說出了自己對人類的看法，但他不止是為了嘲笑，更多是為了自省：「比起嘲笑他們，我更嘲笑我自己，像我這樣嬉笑怒罵是帶有一種苦艾的餘韻的。」
《我是貓》「mean」什麼？
常說「mean」人，是說尖酸刻薄的話指出人的不好或荒謬之處，《我是貓》可算是「mean之書」，但由貓說出口，mean也變可愛。這書受歡迎原因有二：第一是因為以貓的視角書寫，幽默可愛；第二是借貓來指出當時日本知識分子的弊病，對時代批判精準，引起共鳴。
那時日本正值明治維新，開始接受西方文化思想、推行改革，傳統與西方價值觀衝擊知識分子。夏目漱石觀照自身，也看見時人因改革令價值觀、思想行為有變，有些變得荒謬，有些變得虛偽，夏目漱石借貓諷人，點出社會弊端、人們醜態，可算是相當「貼地」的作品。
必學！
以比喻來諷刺
諷刺是一種寫作手法，《我是貓》可說是諷刺小說的代表作，利用誇張、比喻等技巧，讓讀者感受作者的諷刺筆觸：
//他就像難纏的牡蠣緊緊吸附在書房，從不曾對外界開口。然後擺出一副只有自己最豁達的樣子真是有點可笑。//(頁18)
上文以牡蠣(亦即蠔)作比喻來諷刺主人。蠔，例如石蠔的特點是永遠只緊緊吸附一處地方，不會離開，夏目漱石以蠔此特點來比喻主人足不出戶，並非讚美表揚，而是諷刺他從不離開「安舒區」(書房)，同時卻又對所有事情侃侃而談。通過比喻，可以表達出對描述事物的正或負面評價，讓讀者能更具體想像，達到諷刺效果。
文•鄭惠霞
圖•Toru-Sanogawa@iStockphoto/明報製圖、資料圖片
插圖•張欲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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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笈中文 第09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