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空標點：同班同學
【明報專訊】在1990年代的中學校舍，那還沒有空調的時代，在靠近走廊的一方，會有一排百頁式玻璃窗。每逢小息的時候，你會看到一大群學生在玻璃窗旁，向別班同學借書、聊天。現在看來，或許有不知情的人覺得這像探監，但局中人或許已知道，這是愛情萌芽的時光。
借書是怎樣一回事？那時候我們絕大部分同學都用功讀書，絕不會忘了帶書，有時刻意向別人借書，就是想在她的書本上，寫一些字句，或一些卡通圖案。或許有一天，她會發現自己在書本上留下一絲痕迹，像不經意的偶遇，像不經意地遇上初雪的一剎那般：淡淡的、細細的喜悅。
「你為什麼劃花我的書？」
「那一頁，你有留意嗎？」
焦急地等待心意被發現，焦急地期待着對方的反應，旋轉的吊扇，低調地搖動着，是初見世界的心，又像善變又不見底的洞。簡單、幼稚、天真，不知道愛情是什麼，便走進愛情的跑道，拚死地向前衝。
「你還好嗎？很久不見了。」
「我還好，你呢？」
轉眼之間，我們已年近四十。在情路上，留下願望碎片。白雲片片依舊，卻溫柔地剪碎天空。出賣、背叛、謊言、盲目、失控、失憶，當然還有甜蜜、觸動。時光像一團棉花藏着生鏽的針。如何逃過最關鍵的二字——失望？是時候學懂放下、重新起跑、重新偽裝，用一句「我還好」偽裝成功的模樣，在情路上做一個堅強的戰士，用空洞的瞳孔，做一個讓人致敬的徽章。
在社交網站中，如果沒有子女的照片，大概還沒有結婚。然而即使是結婚幸福照片背後，誰沒有斑駁的傷痕？澄明純淨的感情，原來停留在高中借書的一剎那，還沒有知道什麼叫開花結果，已經開始慢慢地死去。
「這是我的功課，你快點抄吧？」
「這早餐是買給你的。」
早上7時許，我記得你從家走下來準備上學的身影，背着書包，燦爛一笑，然後用卡通信封載一份禮物給我。我接過你的禮物和數學習作，很想拖着你走到巴士站，但我沒有。然而我們並排走着，並沒有任何計算的成分，也沒有想到失望和期望。
早上7時許，我駕車走過大老山隧道，想起你或許也是趕着上班，你會像我一樣，因為害怕遲到，而匆匆吃下一份餐蛋治嗎？我們不會再相遇，而我也清楚知道，我無法再遇上當時的你，我們不能回去那一點，那原點可能早夭，或者原來從今天開始，它才誕生。
．呂永佳 - 香港浸會大學中文系哲學博士。著有《無風帶》、《午後公園》、《而我們行走》、《天橋上看風景》、《我是象你是鯨魚》。曾獲中文文學雙年獎、中文文學創作獎、大學文學獎、青年文學獎等。現為中學中文科科主任。
文：呂永佳
插圖：張欲琪
[語文同樂 第46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