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財政預算案將於下周三公布,「務實政黨」多關注如何「共享經濟成果」。香港過去慣常「派糖」推出一次過紓困措施,但早幾年坐擁高額盈餘卻沒加大經常開支,常常被罵「守財」,乃至現屆政府聲稱採用理財新哲學「投資未來」。不過想深一層倒不稀奇,傳統經濟觀本就不脫「守財」色彩。
不同於現代社會重視開拓與消費,傳統的經濟政策理想是荀子所謂「節用裕民」,以限制支出來積聚財富。古代盛世的背後,便常有輕徭薄賦支撐,以直接削減國家收入的方法還富於民。甚而歷史上省吃儉用的皇帝多獲讚譽,暴君則常帶有奢侈特性。
節用裕民 攸關風土
之所以強調「節用」,在於古代農業經濟最大信條就是「積穀防饑」,尚儉戒奢即是最大美德(《左傳》:「儉,德之共也;侈,惡之大也」)。先秦諸子勢力較強的儒、墨、法皆提倡重農與儉約,成為中國長期施政方針。這源於氣候無常的風土——若沒有足夠儲備,很難抵禦自然災害,乃至同處季風區的中日韓均熱愛儲蓄。以往港府常強調節流以防止「結構性赤字」,似乎隱含這種基因。
雖然務實保守,古人也並非毫無投資未來的目光。理論上不論儒家「為民制產」還是法家「盡地力之教」,縱然最終目標不同(王道與耕戰),政策目的都是打造永續農業體系;現實上眾多朝代均採取限制田地買賣甚或分田制度,歷代明君亦總有獎勵開墾與興修水利的功績,保障百姓及朝廷有穩定收入來源,也常設平抑物價措施救助農民免受商業所苦。
但這已是極限。古代營造大基建,總會惹來勞民傷財的批評,除了秦、隋的浩大工程,歷代要維持驛站這個重要設施,也因負擔太重常激起民怨,甚至利於耕作、後成秦統一助力的鄭國渠,本亦是間諜為耗秦國力而建造。因為在農業經濟下,籌集資源若無前代遺產就只能靠加稅加役,農民的勞力與收成被削弱,生計大受影響,易引發經濟危機,形成惡性循環,故「與民休息」才是理想——若甘於留在農業經濟的話。
傳統農業體系 社會一富即崩
而現實問題是,理想的農業藍圖很難長遠實施。國君把國家私有化是其一,隋煬帝、唐玄宗、清高宗便輕易把節用國策轉為君主享樂。不僅大興土木攙雜享樂成分,積穀防饑的糧倉亦常變皇糧,官員為賑災盡早開倉反要問罪,明代王竑、清代于成龍才會因私開糧倉受歌頌。更核心的是當社會富有,節用已不適合於膨脹的生活需求,強如漢、唐、明與民休息一久,商業興盛但農業體系漸趨崩潰,即走進盛極而衰的困局。
不過社會崩壞後的中興,往往還是透過儉約與減稅來達成,漢代昭宣、唐代大中、明代弘治等皆如此,用最直接的方式拉抬民生。這樣看香港的「派糖」,是否也頗有農業傳統的影子?
■文化解碼
重農≠抑商
若說古代經濟大方向,很易會舉出「重農抑商」這四字。不過光從先秦諸子來看,重農與抑商不一定同時出現。
◆儒
重農 原不抑商
孔子對商的態度不太明確,但令其學說發揚光大的高足子貢就是商人;孟子多言為民制產,同時主張「廛而不征,法而不廛」(提供貨倉不徵稅,滯銷貨物由公家收購)的保護商人政策。至戰國末年法家勢盛,荀子則變成「省工賈,眾農夫」,明顯傾斜向農業。
◆墨
重農 不抑商
墨子主張「固本」重視農業,亦提到商品與價格的關係,是先秦諸子中討論商業最深者。他亦常以商人買賣作譬。
◆法
重農 抑商
被視為法家先驅的管仲極重視商業,奠定齊國長期富庶的基礎。至戰國中期商鞅變法起,重農抑商成為法家主流思想,沿用此套思想的秦漢亦奠定中國重農抑商的傾向。
圖:資料圖片
文:葉雨舟 - 書呆子一名,喜歡反思中日韓歷史文化的種種,希望東方社會能重拾對東方文化的認識。
[語文同樂 第36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