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益系列﹕融合教育 路遙遙
【明報專訊】接受教育是基本人權。香港自1997年起推行融合教育，讓「有特殊教育需要學生」除特殊學校外，也可入讀普通學校，背後理念為何？提倡保障特殊需要學生權益的家長說，經常要「吵」才能為子女爭取公平對待，究竟融合教育要達到預期效果，有何阻礙需克服？
香港融合教育概况
香港1997年推行「融合教育先導計劃」，隨後將融合教育(Integrated Education)政策推展至全港中小學。香港教育學院特殊學習需要與融合教育中心總監冼權鋒說，有特殊教育需要學生(Students with Special Educational Needs，簡稱SEN學生)可分為8大類(見表)。2013/14學年，全港中小學共有41,559個SEN學生，約佔全港中小學生的5.8%；其中33,830人就讀公營主流學校，6795人就讀特殊學校，其餘就讀私立或國際學校。
融合教育背後理念
融合教育簡單說是將SEN學生安排在普通學校(主流學校)接受教育。冼權鋒說，融合教育背後的理念是：
．接受教育是基本人權，融合教育的一個假設是SEN學生就讀主流學校能受惠，「他們能跟上教學進度，否則需要讀特殊學校；再來他們的人際、社交關係可正常化」。例如，視障學生可透過和同學交流「接觸」更廣闊的世界，朋輩的支援和理解有助自閉症學生改善行為問題
．其他學生能在和SEN學生共處中學會尊重、包容和接納。社會上有不同的人，認識這點，不抗拒和自己有差異的人，可消除歧視，建立多元共融的社會
．政府需為SEN學生提供足夠支援，使他們有平等機會展現能力，當中涉及「合理遷就」和公平原則，包括課程和考試調適，如加時、放大試卷字碼等
香港特殊學校情况
現時全港有60間特殊學校，包括聽障、視障、肢體傷殘和不同程度的智障。關注特殊教育權益家長大聯盟(GAPSEN)副主席李祥佩的13歲兒子屬輕度智障，就讀特殊學校。她說，目前家長可為智障孩子選讀主流或特殊幼稚園，後者提供「3T」，即言語治療(Speech Therapy)、職業治療(Occupational Therapy)及物理治療(Physiological Therapy)。
學童5歲8個月會接受特殊學習需要評估，評估分數高於70者須入讀主流小學，低於70則入讀特殊小學。她稱，部分輕度智障學童的家長因社會對「特殊學校」存偏見等壓力下，讓孩子入讀主流小學。但孩子未必得到最合適的教育，甚或被欺凌，「一兩年後發覺應付不來才『回流』特殊學校」。
香港特殊教育學校學額不足，然覓地興建特殊學校需經過很多關卡，在社區諮詢中也面對不少反對聲音，要興建連宿舍的學校更難。目前離島區沒有特殊學校，該區學童需要跨區上學，政府在2004年曾提出在東涌建特殊學校，但遭區內人士反對，至2011年才正式落實興建，預計於2018年落成。
◆支援SEN學生的困難
1. 公眾認識不足和歧視
社會上也有人稱SEN或殘疾人為「身心障礙人士」。關注特殊教育權益家長大聯盟(GAPSEN)由SEN學生家長組成，主席李伯英說，融合教育的概念正面，但執行上有不少困難。大聯盟副主席李祥佩指有身心障礙的孩子在主流學校面對不少問題，例如遭同學歧視和欺凌。特殊學習需要家長協會主席戴雁容也說，近年政府雖多了宣傳，多了人「知道」有SEN學生，但不等於「認識」，「仍有不少人誤會SEN學生必定智力較低或有攻擊性，公民教育有待改進」。
2. 支援不足
目前政府以資助模式，即按每年學校取錄SEN學生數目及其學習困難程度，向學校提供津貼。冼權鋒說，政策上資助學校不得拒收SEN學生，但現實非所有學校都「歡迎」，因為額外資源意味有額外工作，「學校若只收數名SEN學生，津貼總額可能不夠負擔請多一名教師甚或教學助理」。
學校多利用政府津貼購買坊間的NGO服務，但李祥佩說學生真正得到的支援不多，如言語治療師只是每兩至三星期到校一次，每次僅提供半小時治療，「家長只能自行找私人治療師，基層家長難以負擔，部分有經濟能力的家長則不懂分辨治療是否適合孩子，浪費金錢和時間」。此外，學校如何使用津貼的透明度不高，對SEN學生的支援是否到位，一直存在質疑。
3. 師資和培訓問題
教師培訓不足是融合教育的一大阻礙。教育局期望至2017年每校接受「照顧不同學習需要」基礎課程的教師比例最少達15%。冼權鋒說，近年新入職的教師在學院已有基本培訓，部分取錄較多SEN學生學校的受訓教師比率更高達70%至80%。不過，相關基礎課程僅30小時，而不同學生需要的幫助各異，部分教師認為「基礎知識」不足以應付實際情况。另課時緊絀、教學和行政工作繁重，往往令教師沒時間和動力接受培訓。
冼權鋒說，學界一直爭取每間學校常設一名專責教師處理校內SEN事項。政府宣布從「關愛基金」撥出兩億元支援SEN學生，2015年9月新學年起，合資格學校(全校多於55%學生有經濟困難及SEN學生超過50個)獲額外津貼，用以聘請或內部晉升一名特殊教育需要統籌主任，其職責包括制定校本融合教育策略、及早識別SEN學生、和家長溝通、為同校教師提供相關校本培訓、協調教學、尋找和聯絡適合不同需要學生的校外資源等。
4. 公開試與升學制度
戴雁容的兒子陳迦行是應屆DSE考生，有讀寫障礙、專注力不足、色弱等困難。她批評現有支援SEN的機制僵化，「官員在象牙塔內思考」。
例如申請文憑試調適(如加時、放大試卷)，目前沒有針對高中生的讀寫障礙評估，而考評局要求學障學生須於考試前4年內撰寫的評估報告，若學生未能於中三接受評估，升上高中只能用「初中學生讀寫能力測驗」評估工具，但他們升上高中後語文能力往往有所提升，其讀寫障礙的程度可能被低估，因而在公開試得不到特別安排。另初中評估年齡上限是15歲半，但學障生留級很平常，升上中四很多已超齡。戴雁容說，今日的考試調適對讀寫障礙生也未必有大幫助，「因為他們可能根本就認不了字，又如何寫(答卷)？」
「香港教育制度講『通才』，對SEN學生來說，憑JUPAS入大學的機會極微。」戴雁容舉例：「通識科講究批判和多角度思考，但學障生組織能力較差，難以有條理地答題。」家長幾經爭取，考評局落實2016年起文憑試通識科為學障生安排「語音轉換文字軟件」，學障生可以口試形式答題。
◆冀訂立「特殊教育法」
關注特殊教育權益家長大聯盟和特殊學習需要家長協會均認為，要保障SEN學生的權益，必須訂立「特殊教育法」，保障他們獲得平等教育機會和最適切的教育。
冼權鋒指出，今政府持「關懷的心態」推動融合教育，但學生的權益沒完全受法律保障。他稱，根據海外經驗，法例要求為每個SEN學生訂立「個別學習計劃」(IEP)，「由入學至離開學校，講的可能是大學畢業，為學生提供連貫和針對的協助。因為是法律要求，各持份者的權責清晰，例如家長也需參與IEP會議」。
冼權鋒說，立法的最大反對聲音來自教師團體。「教師並非反對立法，而是認為若政府不提供足夠資源支援，最好不要立法。但政府不肯保證有足夠資源，因為成本好大，僅專業人員如專業治療師，人手便不足。」
大聯盟的家長還為子女爭取持續教育的機會，包括大專院校。大聯盟成立於2009年，當時香港推行新高中學制，但政府沒預留資源予特殊學校學生，要求他們18歲必須離校。李伯英說，部分智障學生到中五、中六才「開竅」，屆時卻要求他們離校，部分人到庇護工場或展能中心，工作刻板，未能針對各人所長給予發揮潛能的機會，激發一批特殊學校的校長和家長組織起來抗爭。他們期望政府增加在特殊教育方面的資源，「提供教育機會，協助他們自立，可減少社會負擔，家長也可出社會工作，貢獻更大」。
特殊教育是公民權利
李伯英說，要實現上述願望，政府須改變思維，但港府傾向視身心障礙人士的「權益」為「福利」，不會從他們的角度出發制定政策。他指美國沒有所謂特殊學校，但身心障礙人士一旦入讀，校方便有相關團隊協助其融入學園生活，「因為在當地，這些不是社會福利，而是公民權利」。
文：鄭寶欣、古晨燕
圖：古晨燕、資料圖片
■有片睇﹕link.mingpao.com/24436.htm
融合教育與特殊學習需要學生的權益有何關係？聽香港教育學院特殊學習需要與融合教育中心總監冼權鋒講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