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多年前文革火紅年代，全國上下54萬風華正茂的城市知識青年在當局的感召下，前往位於黑龍江的北大荒等苦寒又荒蕪的地方開墾。如今，北大荒已變成繁榮的農田，但一批為之貢獻青春的年輕男女，卻在那個特殊年代中被逼出精神問題，當地甚至需要成立知青專屬的安養中心，讓這些垂暮病人在那�媯市搹漱`。明報記者

1968年，《人民日報》發表文章，引用毛語錄「一切可以到農村去工作的這樣的知識分子，應當高興地到那�堨h」，在大江南北掀起知青「上山下鄉」潮。2000萬北京、天津、上海等大城青年奔赴農村，其中54萬人前往北大荒——黑龍江省的三江平原、黑龍江沿河平原及嫩江流域廣大荒蕪區。70年代開始，政府允許知青逐步返回城市，如今，當年黑龍江省生產建設兵團司令部所在地佳木斯市有一座知青廣場紀念那代人的開墾，而在廣場的5公里外，則是北大荒知青安養中心。

9207人留北大荒 近300人患精神病

黑龍江農墾總局統計，至2006年底，有9207名知青依然生活在墾區，近300名知青或其配偶、子女有精神疾病。2008年底，黑龍江農墾總局投資3000萬元，建成北大荒知青安養中心，是全國唯一專門服務知青精神病人的安養機構。目前，這�埵�99名病人，由6位醫生、26位護理人員照顧。

騰訊新聞的描述，這�堨肮‵D常公式化，一日三餐、體檢、吃藥、看電視、走圈、睡覺，基本將24小時填滿，日復一日。中心分男女病區，男區最熱鬧的是飯後廁所�堛漫漞炷伅﹛A每人每天限量抽煙6支；女病區的病人會在護士帶領下到院子曬太陽，跳橡筋繩、唱歌。

中心有個農療基地，種植粟米、葡萄、黃瓜、番茄等蔬果，極少數狀態良好的病人能在這�堨肮﹛B種菜，相對自由。伙食是「大鍋飯」，除了多付生活費的病人外，多數人吃不到肉，醫護人員偶爾會打包自家葷菜給他們。病人們的醫療保險並不足以支付醫療費，醫院的負債與日俱增。

《瞭望新聞週刊》引述護士長孫萍說，很多知青的記憶已經衰退到孩子的程度，「這樣也好，那些最痛苦的回憶，倒是給抹掉了」，還有人以為自己依然是20出頭。病人念念不忘「割麥子」、「種大豆」等農家工作，有人能背出毛主席語錄，不少人都常說自己的家鄉：「回天津」、「崇文區(北京市)」、「海淀(北京市)」。

記憶衰退嚴重 不忘耕種背毛語錄

病人有不少是因政治問題發瘋的。北京知青趙印寶因寫錯橫額被打成反革命，在農場中成了欺凌對象，他逐漸開始自言自語、自笑、胡言亂語，終被診斷為精神分裂，北京的親戚不堪照顧，又將他送回黑龍江，納入農墾醫保。能歌善舞的哈爾濱女知青張文慧，數次申請回城失敗，連最後改變命運可能的入黨也落空，自殺未遂。

上海知青薛魯波也因未如願入黨逐漸失眠、多疑，總認為有人要害他。田野間的知青愛情，一度是中國文藝界鍾愛的題材，也是發病一大原因：回城潮開始後，李建文將名額讓給女友，女友卻在城�婸P別人結婚，將他刺激出病；張姣姣男友與她同為女知青的好友相戀，令她思憶成疾。還有一些人，從馬上摔下的、開車撞上稻草以為撞死人的……他們曾是走在時代尖端的青年，給北大荒帶來現代文明，教會當地人刷牙、用紙擦屁股，如今北大荒已成為耕地，這些人為之付出青春，卻眼看只能在精神病院終老。騰訊新聞分析，在精神障礙病人的治療階段中，僅急性期主要在醫院治療，鞏固期可在康復機構，維持期則大多可回到社區，回歸社會有利康復。但國內康復機構和社區體系不完善，資源稀缺，運作舉步維艱，病人多數只能流放在醫院，令康復路更見漫長。

四段青春 一個結局

1. 因愛成恨

李建文：70年代，部分高校開始招收工農兵大學生，表現優秀出身良好的哈爾濱知青李建文被選中，當他興奮地將消息告訴同為知青的女友時，女友卻陷入了沉默。李隨後作出了重大決定，把讀大學的機會讓給女友，女友回城上學後不久卻提出分手，受到巨大刺激的李從此精神失常。進入安養中心前，他已被親人遺棄，沿街行乞，內心還十分痛恨哈爾濱的姑娘，在牆上塗鴉寫滿辱罵哈爾濱女孩的話。

2. 入黨夢碎

張文慧：1976年，能歌善舞、有京劇功底的哈爾濱高三學生張文慧受家庭教育影響，主動下鄉，次年卻恢復高考，同學之間明爭暗鬥，她開始作出努力想改變自己的命運。她申請回城失敗，想進農場的文藝團體也不獲批准，次年申請入黨也最終失敗，而申請期間發生了一些事情，成為最後的致命一擊，然而具體發生了什�活A對此家人隻字不提。在入黨希望破滅後，張自殺未遂，從此染上精神疾病。比張小一歲的妹妹則讀大學學醫，成家立室，二人命運形成鮮明對比。

3. 心血盡��

王愛國：1969年，北京初中三年級學生王愛國被分配到北大荒新華農場，每天拖磚、燒磚、建屋、種樹，一幹就是10年。1979年知青回城，王愛國已不適應城市工作，主動返回農場，一回去卻發現所在的連隊被撤銷合併，屬於他們的物資被帶走，辛苦搭蓋的房屋也拆毀了。熱愛和付出的事業就此消失，王愛國無法接受，前往北京上訪，寫信給中央各部門，在街頭貼小字報。他在北京被捕，診斷為「偏執性精神病」。出院後，他繼續寄信給中央，內容從憲法到哲學，直到3年前，醫療救治小組把他接到安養中心。

4. 活在過去

張姣姣：北京知青張姣姣至今覺得自己沒病，在安養中心是在「吃毛主席的飯」。她說，當年「毛主席號召學校，人家腦子活、積極就來了，來十多年，掙好幾百塊錢了」。1977年，她的男友愛上了她的好朋友，另一個女知青，她因此患上了精神分裂。她如今仍以為自己生活在知青年代，滿臉驕傲地說自己曾在遊行中見過毛主席的側臉，說看了《人民日報》，知道毛主席最近要和華國鋒、江澤民一塊去視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