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關鍵詞：先民鑄神話想像 後人拓多重宇宙
【明報專訊】神話作為先民對未知世界的想像，充滿奇情與創意，
也是不少作家創作的意念來源與素材。
有作家以故事新編的形式，將神話放諸現代社會背景，
古今價值碰撞，產生諷刺效果；
也有作家顛覆傳統，賦予神話人物「重生」的機會。
今期來看看作家們如何為神話故事「錦上添花」。
配角奪主：李碧華小說《青蛇》
香港作家李碧華的小說創作不乏故事新編，諸如改編自崑曲《千金記》的《霸王別姬》、改編《金瓶梅》及《水滸傳》而來的《潘金蓮之前世今生》，而脫胎自白蛇傳說(或稱《白蛇傳》)的《青蛇》，則被認為是較「叛逆」的作品。小說沿襲傳說的故事骨幹，講述情同姊妹的蛇精小青(青蛇)與白素貞(白蛇)來到人間，素貞戀上凡人許仙，可惜被法海和尚阻撓，鎮壓雷峰塔下，多年後才被兒子救出。李碧華一改敘事角度，以小青為主角，加入小青愛上許仙、陷害素貞現出原形，以及她不滿被許仙出賣而將對方刺死等情節。
這個改編故事中，小青擺脫單一扁平的配角形象，不再是忠心耿耿、沒有二心的婢女，李碧華賦予她更為複雜的性格，如她妒忌素貞，設局陷害對方，但同時始終對素貞有情，因此不願拋棄對方，展現了角色人性的一面。
李碧華不止更改敘事角度，更拓展《青蛇》的故事時空，橫跨古今，把小青置於近代社會，以她的目光看待文化大革命等事件，令白蛇傳說添上符合當下時代的新意義。敘事者小青不但見證歷史，甚至書寫歷史，她認為明代的《白娘子永鎮雷峰塔》和清代的《義妖傳》「都不是當事人的真相」，因此要「自己動手」，自行記錄歷史真實面貌。李碧華把敘事權力歸還給角色，可以視為對大歷史、官修歷史的挑戰與反叛，以期重塑大時代中「配角」的聲音。
■知多點
白蛇傳說面面觀
白蛇傳說的原型可追溯至唐代，收錄在《博異志》中的傳奇小說〈李黃〉，故事講述有婦之夫李黃巧遇實為蛇妖的白衣美女，在對方家中玩樂四天，歸家後身體不適，更「身漸消盡」，「空注水而已，唯有頭存」，最後身體融化成水，只剩下頭部。故事警世，以白蛇借代為欲望，勸告男子切忌貪淫。
宋代話本《西湖三塔記》則為故事增潤了奚真人捉白蛇妖，並將之鎮在西湖寶塔的情節，但白蛇仍未擺脫兇殘害人的形象。直到明代，馮夢龍的〈白娘子永鎮雷峰塔〉又為白蛇(白娘子)加添了「人性」，她對凡人許宣情深義重，勇敢追求愛情；反之許宣對愛情猶豫，更請法海和尚收拾白蛇。不過從故事中法海所提及的詩句「但看許宣因愛色，帶累官司惹是非」，仍能看出故事有「戒色」的教誨意味。
清代方成培的《雷峰塔傳奇》，定下了我們熟知的白蛇傳說面貌。這個版本新加情節甚多，如白蛇青蛇與法海鬥法，水漫金山；白蛇產子，兒子長大成才救出母親等，進一步塑造白蛇溫柔善良的「人設」，歌頌她對愛情的忠貞，高舉孝義的重要。
仙人「搵兩餐」：也斯小說集《養龍人師門》
短篇小說〈養龍人師門〉以漢代《列仙傳》的人物師門為主角，故事中的師門覓得為夏朝君主孔甲養龍的職位，但養龍過程中漸窺見制度的流弊，限制了龍的本性與才能，於是師門擅自放走龍，遭皇帝懲罰。香港詩人也斯為師門的神話傳說增加大量細節，將之鑲嵌在現代社會職場的架構之中，從而反思和諷刺制度造成的僵化：
他又想到最近接到的一連串通告，會議的決定、權力的播弄、人與人的傾軋。想到這些事情就不開心起來。看來這份工作也不長久了，原以為可以忍受的；到頭來，發覺許多事還是不能。已經一口又一口地吞下了這麼多鎚子、釘子、鐲子，結果發覺還是有些東西吞不下。
吞不下又有什麼辦法？最糟糕是不能光吃花朵。師門想。過去他可以光吃花朵生存，糟糕的是他的法術逐漸消失，而他逐漸變回一個常人，要吃白米煮成的飯。而當你要吃飯，許多時就要連帶吞下許多別的東西了。
也斯結合古代神話與現代職場光景，小說中師門不再養龍，而是要日復日應對冗贅的通告、會議、人事問題等，職場的現實壓力削弱他的「仙氣」，最終變成凡人，只能為五斗米折腰，強忍上司種種不合理的要求，吞嚥苦困。
面對體制的「高牆」，也斯抱悲觀態度，小說雖安排師門遭處死後靠法術復生，帝孔甲反被異像驚嚇而崩，然而情况並無好轉，師門發現下個當權者的管治更為失敗。也斯於是提出「出世」和「入世」兩個選項：師門可以施展最後一套法術，升仙過快活的生活；也可選擇留在人間，再次嘗試養龍，試圖改變失敗經驗，也算為讀者保留了希望。
■知多點
師門是何方神聖？
《列仙傳》是中國首部神仙傳記，分上下卷，簡介共70個仙人的異能、得道過程、成仙去處等。據此書記載，師門能夠操控火，並以桃李花為食；曾擔任君主孔甲的養龍人，但因為和孔甲意見相左，被殺死並埋屍荒野。他死後某天，忽然迎來狂風暴雨，風雨過後，山林又無端起火。孔甲連忙前往拜祭師門，卻在歸途中死去。
醜變美：身世悲慘的蛇髮女妖梅杜莎
改編神話的好玩之處，在於可把天馬行空的情節或人物故事，變得更為曲折奇幻。要數最為人熟知的神話人物，應該非梅杜莎(Medusa)莫屬。
希臘神話人物梅杜莎是原始海神佛西士(Phorcys)和海怪克托(Ceto)的女兒，她「最出名」之處，莫過那一頭蠕動的毒蛇長髮，容貌極為醜陋。相傳人類若跟梅杜莎對視，就會瞬間變成石頭，「人設」並不討喜兼可怕。
然而，古羅馬詩人奧維德(Ovid)在《變形記》(拉丁語：Metamorphoseon libri)中，首次編寫了梅杜莎變成蛇髮女妖的原因，打破對其一貫可怕陰森的描述。這個版本的故事中，梅杜莎是絕色美女，長着一頭柔順秀髮，不少男子皆是她的裙下之臣。孝順的她卻無心嫁作人婦，17歲成為雅典娜神殿的女祭司，幫助父親提高社會地位。但世事難料，海神波賽頓對梅杜莎一見鍾情，多次求愛被拒，他惱羞成怒，在神殿侵犯梅杜莎。雅典娜怯於波賽頓的身分地位，不追究作惡者，反將惡氣出在梅杜莎身上。梅杜莎不但被驅逐出境，還被下咒變成長有蛇髮和將人石化的雙眼的怪物。奧維德賦予梅杜莎悲劇的身世，扭轉其怪物形象，為她譜寫「前傳」，使梅杜莎不再是純然的邪惡、兇殘，更添人性。
文：呂穎彤
圖：duncan1890、den-belitsky@iStockphoto；資料圖片；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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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75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