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聽之娛：聞蛇「識」變——淺談影視中的各種蛇形象
【明報專訊】小時候總是聞蛇色變——小學時讀天主教學校，聽修女述說《聖經》中夏娃受蛇言引誘的故事，印象深刻；中學時讀王充《論衡》中孫叔敖「聞見兩頭蛇死」的俗談，也是記憶猶新。對很多人來說，蛇象徵罪惡、不祥，但其實從未親自接觸，香港滿街是蛇羹店舖，但敬而遠之者不少。筆者對蛇本無喜惡，誰料到長大後，任職的中學近年積極建造「生態園」，飼養各種水陸動植物，當中就包括粟米蛇；家中另一半也養有球蟒，忽然間，生活中時時都有蛇陪伴。
光影蛇蹤初印象
那麼光影中的蛇蹤呢？這兒無意細談電影史，只從個人回憶的角度出發，談談影視中的蛇。小時候在影視中最初看到蛇，不是真蛇，而是動畫裏的角色。那時適逢1994年世界盃，香港竟有電視台轉播法國動畫《瘋狂動物世界盃》(Zoo Cup)，每集兩分鐘，由各種擬人的動物大踢足球，內容非常亂來。有趣的是旁述員是一條戴着棒球帽的青色蛇，風趣幽默、刻薄而怕事，卻非一般奸詐狡獪的形象。我後來不怎麼怕蛇，大抵是受到這動畫的影響吧。
或正或邪功夫蛇
小時候喜歡看功夫片，「蛇」正是許多武術取法的對象。蛇類平時蜷縮不動，移動時可瞬若游龍，也可慢如蠕蟲，或蜿蜒或側行，伸縮難測，擅長尋空鑽隙，而且捕食獵物時極有耐性，可靜候良久，抓準時機才閃電般進襲噬咬，緊緊蜷纏，至死方休；受到威脅時則揚首搖晃，讓人測不準是退是攻，這些特徵，自是武人希望賦予拳術的手段。動作片是香港電影的大宗，自然也常拍蛇，其中最為兩極的形象，也許就在同一年的出品——張徹執導的《五毒》(1978)，以及袁和平執導的《蛇形刁手》(1978)，體現得最為淋漓盡致。
兩齣戲的「蛇」剛巧一正一反。《五毒》虛構的「五毒門」是江湖中神秘而陰毒的門派，其中五名門人的二師兄叫「靈蛇郎君」，名字和金庸小說《碧血劍》(1956)亦正亦邪的「金蛇郎君」相近，但這個由韋白飾演的靈蛇郎君壞事做盡，陰險惡毒，恍如毒蛇予人的恐怖感覺。《蛇形刁手》講的是「鷹爪門」和「蛇形門」爭鬥的故事，前者歹毒兇狠，意欲殺盡後者門人，袁小田飾的白長天和成龍演的簡福兩師徒努力頑抗，簡福最後憑「蛇形拳」再加無師自通習得的貓爪合而為一成「蛇形刁手」才擊退強敵。兩者皆是當年賣座電影，《五毒》後來在西方較為知名，《蛇形刁手》則傳到日本，鳥山明著名漫畫《龍珠》中孫悟空祖父的原型就是白長天，反派桃白白的設計則是源自「鷹爪門」掌門。若說香港動作片憑「蛇」揚威，也許穿鑿附會，但不能說完全脫離事實。
心思細膩柔情蛇
「蛇」不止有殺戮的一面，其危險的感覺和嬌嬈的體態，也激發人們情慾的想像。中國民間傳說《白蛇傳》講修煉成人形的蛇妖與凡人的曲折愛情故事，人蛇犯禁招致哀怨的結局，既有告誡年輕男子不可貪戀女色的儒家觀點，也從蛇女最終被道士鎮壓的命運，暗示傳統社會對女性的壓迫。故事吸引歷來無數作家改編發揮，香港作家李碧華的小說《青蛇》(1986)從本身是白蛇丫環的青蛇角度重塑故事，後來徐克拍成同名的《青蛇》(1993)，更着重呈現現代女性的視角——白蛇與青蛇的友情、青蛇對男主角的愛恨，兩者的衝突在故事中非常尖銳，結局的處理更是大異前人，超出了古裝背景代表的時代，更具挑戰的意味。青蛇獨立而反叛的個性，可說是1990年代香港女性的代表，女性總是(該)為禮教和愛情犧牲的想像，絕對是應被摒棄的舊習。
千蛇千面藏哲思
去舊迎新，正是農曆新年的意義，而蛇類以脫皮的方式生長，恰巧就是最形象化的去舊迎新。韋家輝自編自導的《喜馬拉亞星》(2005)是與「蛇」有關的賀歲片，當中有教唆人學壞的「兩頭蛇」角色，也有對「銜尾蛇」形象的哲思——首尾相連，開首即終結，終結即開始，可理解為無謂執著終始，也可解讀成世事轉動不息。同學去年若有不滿意的人事，切勿執著，蛇來運轉，蛻變自可迎新。這也像蛇類在影視中的形象，可幽默、可勇猛、可柔美，我們不必聞蛇色變，而應問蛇如何識變呢。
■陳廣隆 - 中文教師，影評人，「香港粵語片研究會」及「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成員。著有《誰是金庸小說武功第一人？》
文：陳廣隆
圖：影片截圖、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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