乜乜物物：看不見的贓物——艾加?凱磊〈忽然一陣敲門聲〉
【明報專訊】長輩教導財不可以露眼，貴重物品藏起來，賊人明偷暗搶也奈你不何。不過，有些匪徒所謀求的，卻可能是看不見的贓物，這就讓人極其煩惱了。
一個關於「沒有故事」的故事
〈忽然一陣敲門聲〉是以色列作家艾加?凱磊(Etgar Keret)的短篇小說，荒誕有趣又十分玄妙，故事的主角「我」是個作家，名字也叫做艾加?凱磊。某天他家裏先後來了3個不速之客，手持槍械或刀器，卻不求財物，只要求：「講故事給我聽。」
首名「劫匪」是個大鬍子男人，他曾長期在瑞典居住，於以色列建國後回來。在大鬍子的持槍要脅下，「我」唯有隨口胡謅，按照房子裏的現况開始描述：「一間屋子裡坐著兩個人。忽然一陣敲門聲。」此刻，門外真的有人敲門，原來是第二名「劫匪」，他假裝成問卷調查員進了門，經過一輪擾攘，他最終掏出手槍，要求「我」：「把故事吐出來。」艾加?凱磊發現兩名「劫匪」達成了共識，打算故技重施，卻被大鬍子制止，說故事裏不許再出現敲門聲，然而這句話彷彿觸動了神秘的力量，又再有人敲門——一個薄餅的外賣員到來，毫不意外地，雖然真的送來食物，但他也是來搶故事的。
故事的結尾，「我」在3個「劫匪」的威脅下，終於說了一個故事：
”有個男人獨自坐在屋子裡，很孤單。他是個作家，想寫個故事，上回寫故事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很想念，想念那種有中生有的感覺……那人決定要寫一個與現況有關的故事。不是政治現況，也不是社會現況，他決定寫一個與人類現況有關的故事，他想寫人類境況，寫他現下所體驗到的人類境況。可是他寫不出來，沒有故事自告奮勇跳出來，因為他現下所體驗到的人類現況好像不值得寫成故事。就在他打算要放棄的時候，忽然……」瑞典人插嘴說： 「我警告過你了，不許再有敲門聲。」我堅持：「非得有人敲門不可，沒人敲門就沒故事了。」◆
為什麼「沒人敲門就沒故事了」？
小說充滿出人意料的轉折，有着層次分明的戲劇衝突，但作者始終沒有交代那些「劫匪」搶故事的動機，暗示角色並不真實，而是「我」無法寫作的焦慮的化身。不過，即使人物非真實，卻是真實世界的反映，每一個「劫匪」都代表了以色列社會現况下，不同階層和處境的人民。「我」身為作家，起初並未真正接觸這些鮮活的人群，感到無事可寫，直到故事的人物找上門，向他索取故事，要求作家發聲。那些敲門聲，正是真實世界的槍火和紛亂，然而敲門聲的消失不意味衝突平靜，只代表苦難者都被噤聲，或者沒人再關注他們。所以若沒人敲門，自然就沒有故事了。
3個「劫匪」是當時以色列社會的縮影：
．大鬍子男人居住在政局平穩的瑞典，回到祖國後卻性情大變，因為他意識到：「在這個國家，你想要什麼東西，都得訴諸暴力……蠻力是我們唯一能理解的語言。」
．第二個假裝成問卷調查員的「劫匪」，是摩洛哥人，他提到自己曾在戰爭中失去脾臟
．第三個「劫匪」外賣員甚至買不起槍，只有一柄刀，說辭更直白：「別這樣嘛，說個故事，我們聽完就走……你也知道，現在日子不好過，失業、自殺炸彈、伊朗人，還有很多人因為其他事而挨餓。你以為我們這些平日守法的人今天怎麼會做出這麼過分的事？我們很絕望啊，老兄，很絕望啊。」
所以，故事是什麼呢？作者還借外賣員之口告訴讀者，那其實是絕望之人謀求的一點安慰，更可能是向外界發聲的唯一希望。小說裏的一切荒誕，無比真實。正如免費的才是最貴的，這些看不見的贓物——反映苦難的故事，更是活生生發生在我們身旁，只要我們願意仔細聆聽，敲門聲正叩叩作響。
■韓祺疇：嶺南大學中文系、台灣國立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藝術碩士(M.F.A)畢業，出版詩集《誤認晨曦》、小說《虛風構雨》。
文：韓祺疇
圖：LightFieldStudios@iStock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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