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聽之娛：當觀眾說愛看爽片，其實是在說什麼？——《芙莉歐莎：末日先鋒傳說》
【明報專訊】每逢有話題作上映，網上總是湧現「深度影評」，或讚或彈，多半是穿鑿附會，逢人說項。若是以動作場面招徠的電影，以「爽」或「不爽」論優劣的文字更是充斥眼前，見解參差。作家朋友紅眼因此笑言︰「抆走『爽』字，網上影評少一半。再掹走『票房』兩字，網上影評再少一半。」遇到真正「爽片」時，應當如何評鑑，才不致淪為發泄一時之快的「爽」文字？
觀眾沒耐性欣賞文戲
最近上映的《芙莉歐莎：末日先鋒傳說》(Furiosa: A Mad Max Saga)正是絕佳的討論例子。澳洲導演佐治米勒(George Miller)年近八旬，1980年代在家鄉初出道即以低成本拍成以末日劫後世界為背景的飛車動作電影《霹靂神探怒掃飛車黨》(Mad Max，1979)，叫好叫座。後來延伸成「末日先鋒」三部曲，是為一代經典，像日本著名動漫《北斗之拳》(1983-1988)的背景設定和主角造型，就脫胎自「末日先鋒」。
成名後的佐治米勒闖蕩荷李活，收起了怒火，拍過《寶貝小豬嘜之豬嘜愛漫遊》(Babe: Pig in the City，1998)、《踢躂小企鵝》(Happy Feet，2006)等合家歡作品，但依然與「末日先鋒」有共同的主題——受外力排拒而無家可歸的主角，踏上征途，找尋屬於自己的精神家園。
千禧年後的荷李活電腦特技水平飛升，佐治米勒心想不如以最新技術再拍「末日先鋒」，拍出《末日先鋒︰戰甲飛車》(Mad Max: Fury Road，2015)，即被譽為是電影史上難得的力作，是動作片的巔峰。當時他已70歲，衝勁與創作力依然，雖用上最新特技，但大量飛車場面、誇張動作，堅持實景真人拍攝，效果教人目瞪口呆。而且他以解放女奴隸的英雌為主角，也早於近年倡導女權的風潮，而且毫無廢話，眾皆佩服。
一別9年，老爺子拍出《戰甲飛車》的前傳《芙莉歐莎：末日先鋒傳說》，口碑極佳，影評人和影迷讚歎不已。目前賣座不差，奪票房冠軍，但數字不算好，是近年同期的低點，引起業界熱議︰觀眾似乎不太受落。一方面，受串流平台影響，除非是人人談論的大作，否則觀眾寧願稍等在家觀賞，不必買票入場；另一方面，《戰甲飛車》是兩小時的動作盛宴，從頭衝到尾，觀眾皆謂之「爽」，這集導演主力寫人，幾場飛車大戰無疑水準極高，但相對沒那麼密集，何况觀眾早知「結局」，就沒耐性欣賞文戲。
仔細欣賞如何拍出「爽」朗陽剛
這無疑令人可惜。「末日先鋒」系列向來不以複雜情節為賣點，但當中寓意深刻，需要以閱讀神話的方式細味。《芙莉歐莎》簡明凝縮，各章節自有題旨，每次時間跨躍都有含意，似乎觀眾就不太明白。女主角無家可歸，執意報仇，三進三出地獄，遍體鱗傷，但歷練成鋼鐵意志，到最後超越仇怨(故事最後一章就叫Beyond Vengeance)，以創生取代殺生，成為帶領受難者的領袖，接續她在《戰甲飛車》拋棄尋家的幻想，在路上戰鬥就是「家園」的象徵意義，極有意思。若觀眾只看表面，難免以為僅是普通復仇故事。
只要編導以密集的「扭橋」情節或人物關係填塞篇幅，觀眾無暇思考，以為便是「燒腦」作品；再加上連串動作，場面熱鬧，就是「爽」了。觀影無疑是可短暫脫離現實的娛樂，但如不求思考，這樣的「爽」難以持久，即使遇到真正出色的作品也不懂賞析。同樣是拍沙漠大戰的《沙丘瀚戰：第二章》(Dune: Part Two)票房大收，觀眾大愛，諷刺的是，導演丹尼維爾諾夫(Denis Villeneuve)聲稱不愛對白，要回歸電影以影像敘事的本質，觀眾爭相傳誦說法；反觀《芙莉歐莎》女主角只有30多句對白，比《沙丘》更加精煉，觀眾就看不明白了，還不耐煩她在末段講得太多，卻不嫌《沙丘》男主角「甜茶」全片「口水多過茶」。
畢竟主角長得甜、演得酷，觀眾感覺「爽」，但跟真正的視覺逼力是兩回事。網上流傳《戰甲飛車》和《沙丘》第二章兩組主角群衝進特大沙塵暴的對比圖，許多人以為是異曲同工，其實正正顯出差異︰佐治米勒的構圖、設色、對比，比維爾諾夫更加大膽且強烈。電影大師尊福(John Ford)曾教少年史匹堡(Steven Spielberg)如何看電影︰「地平線在哪兒？」導演怎樣在畫面佈置地平線、線上線下的空間多寡和人/物多少如何安排，是構成電影逼力的真正關鍵。仔細在大銀幕欣賞佐治米勒如何拍出「爽」朗陽剛吧，真正看得懂《芙莉歐莎》，就會明白何謂「pure cinema」。
■作者簡介：陳廣隆 - 中文教師，影評人，「香港粵語片研究會」及「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成員。著有《誰是金庸小說武功第一人？》。
文：陳廣隆
圖：華納兄弟影片提供
(本網發表的文章若提出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他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
[語文同樂 第71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