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立意庫：讀《風格練習》，領略有話好好說的藝術
【明報專訊】要寫好一篇文章，有趣的念頭當然重要，但正所謂「有話好好說」，「有話說」和「好好說」必須相輔相成。因着人生的經驗和個性的差異，書寫的人各有不同的話要說。至於「好好說」，指的是寫作技巧和說話方式，包括語調、語速、用詞、語氣等，也包括如何調度記憶和想像，憑藉文字塑造藝術美學，感動讀者。學習「好好說話」，倒過來可以拓闊作者自身的思考空間，漸悟人生的真諦。
「1：99」的表達方式
一切經歷、寫作技巧等疊加起來，形成了作家的寫作風格，可見建立寫作風格必須經年累月。倒是若想見識不同的書寫方式、練習行文，筆者推薦這本奇書——由台灣作家周丹穎翻譯、法國作家雷蒙?格諾(Raymond Queneau)撰寫的《風格練習》(Exercices de style)。此書重點不在故事本身，而是作者以99種方式書寫同一個小片段。除當作娛樂，此書也可以讓我們學習各種寫作風格與敘事技巧。
書中提及正常的風格包括〈筆記〉和〈倒敘〉：
〈筆記〉第一句：S線公車上，尖峰時刻。
〈倒敘〉中變成了最後一句：這事發生在當天中午，在滿載的S線的車尾平台上。
在〈精確〉一文中，這句話則被寫成：中午十二點十七分，在一輛長十公尺、寬二點一公尺、高三點五公尺、距離出發點三點六公里的S線公車上
如此寫法很累贅甚至荒謬對不對？跟你說，我曾經讀過某系列暢銷小說，作家真的就是喜歡鉅細無遺地羅列，從主角的衣飾到家中茶几上擺放了什麼小物都描述一番。小說本身寫得不錯，但是讀着太多無關重要的細節，讓我有點疲累。
書中不少例子的遊戲性質相當重，如〈詞性分類〉中「名詞︰日、中午、公車、平台、Ｓ線」、「形容詞︰車尾的、滿載的」、「介詞︰在……上」、「連詞︰和、或」；或者是〈定義式〉的「在一輪由第十九個字母命名的、自動的大型市內公共運輸工具上」，這些風格，似乎難以應用到實際寫作之上，倒是很適合拿來當語法分析的教材。
肯定就是你——從個人經歷煉出寫作風格
《風格練習》中還有個特別的例子，〈舊體詩〉原標題是「Alexandrins」，指法語中一種12音節的格律詩體，不可能被準確地翻譯成漢語(可以翻譯文意，但是詩歌不是只有內容)。在巴黎念博士學位的周丹穎費煞思量，把此詩翻譯成七言律詩，還得押韻︰「僕僕斯車追日影，青年長頸帽冠奇」。書中還有〈宋詞〉、〈頌歌〉、日本式的〈短歌〉和〈自由體詩〉，可以想像翻譯家處理這幾篇文章時應該不斷在自我質疑「我是誰，我正在做什麼」；去到〈幾何學〉和〈嘆詞〉，作者和譯者大概已經「放飛自我」了。
香港作家西西亦曾模仿雷蒙?格諾寫過實驗性質頗重的〈文體練習〉，收錄於其小說集《石頭與桃花》，頗堪玩味。這些文章在在證明，要做到「有話好好說」還真不容易，但是對書寫和閱讀之愛正如湯顯祖的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否則他們何必大費周章去「玩」語言實驗呢？是愛啊，哈利！
寫作風格一如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就是所謂的「三觀」)，其形塑必然被經驗、個性、看待和描述事物的方式所左右。練筆時期，我們追隨仰慕的作家之步伐開始寫作，這段時期寫的文章自然就帶有作家的影子。對於初學寫作的人來說，擁有學習仿照的對象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毋須急於擺脫。
一路走來，若堅持書寫，我們的文字最終會被自身的經歷重新形塑，就如秘魯作家巴列霍(César Vallejo)在詩裏寫的「生命中有如此猛烈的打擊……而我不知道緣由！」(〈黑色騎手〉，黃燦然譯)，當承受種種磨難、深刻地反思過後，我們終於會創造出自己的寫作風格。在某個日子回頭，發現自己已經離開起步點很遠了。互勉之。
阮文略
中大生物化學(醫學院)哲學博士，中學生物科教師、圖書館主任。曾獲香港藝術發展獎文學新秀獎、磨鐵詩歌獎、青年文學獎、李聖華現代詩青年獎等，詩作被翻譯成多種語言於海外發表。最新詩集為《物種形成》?。
文：阮文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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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71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