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迷因：搬屋半魔法
【明報專訊】筆者已經有20年沒有搬家了，我認為是幸運的，而且是非常幸運那種。有學生告訴我，他讀中小學時一家幾年搬幾次，住遍九龍東西南北。聽他瀟瀟灑灑地說，好像是古代劍客細數闖蕩江湖事迹。我當時想這個興奮的小孩，當他長大後要面對整個搬家的過程，瀟灑的劍客也會添上幾分滄桑。然而，T向我示範了，我的搬家觀念已經落伍，今時今日搬屋也可以繼續瀟灑。
將場景完整地放進紙箱
某個星期五，一大早便從屯門到灣仔，為了幫朋友T搬到大圍。她一個人，而且粵語不是她的母語，我想可以幫忙指指點點一下，例如跟搬屋師傅說這個箱放在這裏、那個箱放在那裏之類。早上灣仔的小街很寧靜，不少店舖還未開門，雖然我從未住過這區，但走在斜路上，竟有依依不捨的感覺，連情緒也開始投入了。
經過大廈的車房，已經看到搬運公司的貨車，但看不到滿身大汗的搬運師傅。我記憶中的搬運過程非常迅速，所以前一晚已經開始擔心自己會遲到。當我急忙上到T所住的樓層，轉角走到她的家門時，看到的竟是一個震撼的畫面，尤其在沒有吃早餐的情况下，有點站不穩的感覺，什麼依依不捨的傷春悲秋情緒，剎那間消失——我眼前的飯廳、廁所、廚房、睡房，幾乎可說是完全沒有收拾過。今天不是搬家嗎？不是應該一早把物件放進紙箱嗎？
T從幾個紙箱中間走出來，笑着問我吃了早餐沒有，我說沒有，然後她走到樓下為我買牛角包和咖啡，就好像我是來探訪朋友一般。我20年前搬家的畫面，現在被全盤推翻了，根本沒有機會指指點點。我看到師傅細心地把每件東西包起來，無論是大型的梳化和電視機，或者是數之不盡的小東西如酒杯、風筒甚至即食麵，師傅都有自己的安排，我的存在幾乎是多餘的。
沒事做的我，一邊吃着牛角包，一邊在屋裏走來走去。我看到T生活的痕迹，想像她昨晚應該坐在梳化，一邊看電視一邊吃即食麵，今早起牀後用風筒吹一下短髮，好像電影場景中的女主角，而搬屋師傅就把整個場景完完整整地放進紙箱中，像施魔法一般。當魔術師打開紙箱時，T便從雜物中彈出來，她已經從灣仔來到大圍了。
搬屋魔法只有一半
然而，搬屋魔法師不是全能的。T因為教研工作繁忙，沒有時間準備搬家的事情，她只能付額外的費用請師傅幫她執拾東西。當我們到了大圍的新房子後，師傅把數十個箱子一個個搬上來，半小時內便堆滿了房間和客廳，連走動也有困難，大家慨嘆「大屋搬細屋」就是這樣的了。這刻20年前的搬屋經驗終於回來，搬屋魔法原來只能成功一半，另一半還得靠T個人的力量，在無數靜寂的晚上，打開每個箱子，拿出每件小東西，把家還原。大概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最好還是不要搬屋。然而，這個想法在現今的社會，已近乎成為傳說了。
■黃淑嫻--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香港作家
文：黃淑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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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70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