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文言：飽漢不知餓漢飢--雪天不寒
【明報專訊】南朝宋文帝劉義隆生性儉約。元嘉二十二年(445年)，文帝在武帳堂設宴，叫兒子們先不要進食，到宴會場所再賜他們食物。哪知道，一坐坐到天晚，也沒有東西送來，王子們面有飢色，一個個餓得不行。文帝這才告誡兒子：「你們這些人，從小都在富足的環境裏長大，沒見過老百姓的艱難，今天讓你們餓一餓，懂得這世上還有飢苦，對待事物要知道節儉。」
俗話說「飽漢不知餓漢飢」，宋文帝故意給兒子們來一場「飢餓教育」，讓他們知道民間疾苦，從而善待百姓，套用香港俗語，就是不要太「離地」。
1971年，17歲加拿大少女Ruth Roberts和朋友在卡加利(Calgary)一所教會中禁食30小時，體驗飢餓，對當時非洲飢民的處境更能感同身受。後來演變為全球活動，香港稱為「饑饉三十」。「饑饉三十」本意和宋文帝是一樣的，也是「飢餓教育」，讓飽漢知道餓漢之飢。
除了讓王子捱餓，宋文帝更派散騎常侍袁渝等人巡視地方，了解民間疾苦。宋文帝開創「元嘉之始」，正因為他仁厚勤儉，能體恤民艱。
「飽漢不知餓漢飢」出自春秋時期政治家晏子之口，他的「老闆」齊景公可不是宋文帝這樣的君王。
■內文
雪天不寒
(《晏子春秋?內篇?諫上》)
景公【1】之時，雨雪【2】三日而不霽【3】。公被【4】狐白之裘【5】，坐堂側陛【6】。
晏子【7】入見，立有間【8】，公曰：「怪哉！雨雪三日而天不寒。」
晏子對曰：「天不寒乎？」公笑。
晏子曰：「嬰聞古之賢君飽而知人之飢，溫而知人之寒，逸而知人之勞。今君不知也。」
公曰：「善！寡人聞命【9】矣。」
乃令出裘發粟【10】，與飢寒。令所睹于塗【11】者，無問其鄉；所睹于里【12】者，無問其家；循國計數【13】，無言其名。士既事【14】者兼月【15】，疾者兼歲。
孔子聞之曰：「晏子能明其所欲，景公能行其所善也。」
■注釋
【1】 景公︰齊景公(？-前490年)，姜姓，名杵臼，春秋時期齊國國君，齊莊公異母弟。前548年，莊公為大夫崔杼所殺，景公繼位。景公貪圖享樂，奢侈無度。但能任用名相晏嬰，並能納諫改過，在位58年，齊國治安相對穩定
【2】 雨雪︰雨，粵音預，jyu6，用為動詞，指下雨或從天降下。雨雪，即下雪
【3】 霽︰粵音際，zai3，雨後或雪後轉晴
【4】 被︰同「披」
【5】 狐白之裘︰狐白，狐狸腋下的白毛皮。裘，皮衣。狐白之裘，用狐腋下白毛皮製成的衣服，極為珍貴
【6】 陛︰學者或以為當作「階」，台階
【7】 晏子︰晏嬰(？-前500年)，字仲，諡平，或稱「平仲」，春秋時期齊國大夫，歷任靈公、莊公、景公三朝。晏嬰身材短小，但聰穎善辯，在內則直言諫上，治國有方；在外則不辱使命，捍衛國威。後人蒐集他的言行，編成《晏子春秋》
【8】 有間︰間，粵音澗，gaan3。有間，有一會兒
【9】 聞命︰接受教導
【10】 出裘發粟︰裘，指衣服；粟，小米，泛指糧食。出裘發粟，拿出衣服，發放糧食
【11】 塗︰通「途」，道路
【12】 里︰鄰里，古時五家為鄰，五鄰為里
【13】 循國計數︰循，通「巡」。循國計數，巡行全國，統計數字
【14】 既事︰有職務，擔任公職
【15】 兼月︰兼，加倍。兼月，兩個月，這裏指發兩個月的糧食。後文「兼歲」指發兩年糧食
■語譯
齊景公在位時，有一年，連下三天大雪，天還不放晴。景公披着白色狐裘大衣，坐在殿堂旁的台階上。
晏子進見，站了一會兒。景公說：「怪啦！怎麼下了三天雪，可這天氣一點也不冷？」
晏子反問：「天氣真的不冷嗎？」景公笑了。
晏子接着說：「我聽說古代的賢君自己吃飽了，懂得世間還有人在捱餓；穿暖了，懂得世間還有人在受凍；安逸了，懂得世間還有人在辛勞。現在您卻不知道世間還有這麼些人。」
景公說：「對！寡人受教了。」
於是下令打開倉庫，拿出衣服，發放糧食，給那些飢寒交迫的人。又令凡路上看到的人，不必問哪一鄉；凡鄰里看到的人，不必問哪一家；巡行全國，統計數字，不管姓甚名誰，一概發放。擔任公職的，發兩個月糧食；臥病在家的，發兩年糧食。
孔子聽到此事，說：「晏子能明白所需要的東西，景公也能做對的事情。」
■言外言
富貴限制想像力
列尼史葛(Ridley Scott)執導的《拿破崙》(Napoleon)去年年底上映，電影一開始，法國王后瑪麗．安東妮(Marie Antoinette)被送上斷頭台。據說，當法國人民食不果腹的時候，瑪麗王后卻輕描淡寫言道：「Qu'ils mangent de la brioche!」「Brioche」是奶油、雞蛋做成的法國甜點，這句話的意思大致是：「那就讓他們吃蛋糕吧！」如此沒心沒肺，難怪被革命黨革了老命。
中國也有個晉惠帝，天下饑荒，老百姓沒有飯吃，晉惠帝卻大感奇怪，反問：「為什麼不吃肉粥？(何不食肉糜)」惠帝後來遭了族叔東海王司馬越的毒手，下場也不怎麼樣。
其實，瑪麗．安東妮是冤枉的，「Qu'ils mangent de la brioche」這句話很可能不是她說的。晉惠帝也不全是笨蛋，名士嵇康的兒子侍中嵇紹在八王之亂中因保護晉惠帝而死，鮮血就濺在惠帝御服上，事後惠帝叫左右不要把血漬洗掉，說：「此嵇侍中血，勿去。」以此紀念嵇紹，惠帝還是蠻有人情味的。
〈雪天不寒〉中的齊景公和晉惠帝、(傳說中的)瑪麗．安東妮差不多。雪下了三天，齊景公穿著厚厚的狐白之裘，當然不覺得冷，就算連下三年，他也不會冷。齊景公更加不是笨蛋，當然知道雪天是冷的，所以，晏子反問：「天不寒乎？」景公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他不是不知道，而是感受不到，或者想像不到飢寒交迫者的痛苦。
有一句網絡流行語，叫「貧窮限制了我的想像力」，本是窮人的自嘲，從窮人的角度，永遠無法想像有錢人的生活可以豐奢到哪一種程度；反過來一樣，富貴也會限制人的想像力。晏子所謂「飽而知人之飢，溫而知人之寒，逸而知人之勞」，這個「知」可以理解為「想像」。齊景公、晉惠帝、瑪麗．安東妮養尊處優，一世富貴，眼中只有狐白之裘、肉糜、蛋糕，哪見過襤褸、糟糠、黑麵包？他們無法想像窮人的苦難，不能說他們沒有同情心，只能說富貴限制了他們對世界的認知。
不必嘲笑齊景公他們，放眼當今世界，營養過剩的「健康人士」正在勸窮人少吃肉、多運動；只佔全球人口1%的富豪讓全球66%最貧窮的人減少碳排放；天災頻仍、人禍不斷的發展中國家被指摘「不守規矩」……這何嘗不是「富貴」限制了某些人的「想像力」？
齊景公、晉惠帝、瑪麗．安東妮，一直在我們身邊。
■實戰篇
1. 以下哪一句中，哪一個「寒」字的用法，與其他三句不同？
(A)雨雪三日而天不寒。
(B)天不寒乎？
(C)溫而知人之寒。
(D)乃令出裘發粟，與飢寒。
2. 試判斷以下陳述：
齊景公始終不知人之飢寒。
□正確
□錯誤
□無從判斷
3. 孔子說：「景公能行其所善」，你認為齊景公所行是不是真正的「善」？香港政府過去也致力於扶貧、減貧、滅貧，試結合時事，說一說你對這類「善行」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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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若震
(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高級講師，主要研究文字學、古代文獻和古典文學，長期從事語文教育，著有《生鬼文言文》系列。)
文：洪若震
圖：新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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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70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