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聽之娛：心中有蛇，如何解《毒》？
【明報專訊】封面的仿作情節，啟發自英國著名兒童文學家羅爾德達爾(Roald Dahl)的短篇小說《毒》(Poison，1950)的開端情景。羅爾德達爾的作品時常獲選入教科書材料，影視改編更是無數，2016年荷李活導演史提芬史匹堡(Steven Spielberg)就曾拍過他的童幻冒險故事《吹夢的巨人》(The BFG，1982)，也許不少同學都讀過、看過。《毒》這篇英語小說不長，不到2000字，文字不深，中學生定能應付。最近名導演韋斯安德遜(Wes Anderson)將羅爾德達爾幾篇小說改編成短片在Netflix串流放映，其中一部就是《毒》，很值得同學對照原文閱讀。
看不見的毒蛇
《毒》的故事設定在英屬印度時期，被蛇困擾的主人翁是名英兵，但敘事者並不是他，而是他的朋友，相信也是英兵。這名敘事者一開始想來探望朋友，但見到朋友僵在牀上有口難言，深怕大聲說話會驚動毒蛇，於是急急替他聯絡印度本地醫生來幫忙。故事的有趣之處，在於原來眾人都沒看見毒蛇，主人翁卻緊張兮兮，言之鑿鑿有蛇在被單之下，人人憂心忡忡，想盡辦法為他脫險。這既考智慧更講耐性，主人翁已經僵在牀上一整夜，精神體力也快支持不住，但又不能胡亂冒險——畢竟生死攸關，個人情緒都得拋諸腦後。
到底牀上有沒有蛇？主人翁能夠得保安全嗎？這是故事教人追看之處，但這兒先不說破結局。我們倒是可問︰這樣的一個故事設定，改編成影視作品，應該採取怎樣的基調？這固然可以拍成懸疑緊張的短劇，但轉個角度想，其實也是個罕見又真實的荒謬處境(在日常家中卻又看不見的死亡威脅)，甚至不無滑稽的元素(主角無法動彈、彼此手足無措)，以輕鬆的方式詮釋又是否可行？
韋斯安德遜的電影向來以俏皮幽默的人物、溫暖明亮的色調、精緻對稱的布景見稱，每個畫面陳設得像裝置藝術，角色似是從漫畫走出來一般，其改編自然採用後一種方式，將詭異的故事發展拍得趣味盎然。坊間談到韋斯安德遜的電影，總愛以「超治癒」、「強迫症」、「置中美學大師」概括其特色，無疑他的作品很易辨認，以平面化(planimetric)的畫面和組合為理念佈置構圖、拍攝角度和剪接方針，在今天獨樹一幟(但並非只此一家)，愈來愈多人想模仿或戲謔，網上甚至有不少以AI協助製作出的「假如韋斯安德遜拍《哈利波特》或《蜘蛛俠》會怎麼樣」的短片。有趣是有趣，但終究是種粗暴的簡化，像在《毒》之中他就有不少非置中的畫面，在同系列的《亨利休格的神奇故事》(The Wonderful Story of Henry Sugar)則有以垂直於畫面為主軸的一鏡到底跟拍移動鏡頭，變化多樣，同學看到「作家風格」時(包括在語文科)，要小心不要墮入簡化、定型的陷阱呢。
最毒在人心
至於說到「治癒」，韋斯安德遜以甜美的方式說故事，但他可沒忘記《毒》的主旨。此處不得不劇透結局了︰忙碌了一整夜，最後眾人翻開被單，卻不見被下有蛇。白忙一場，醫生問英兵有否看錯，「死裏逃生」的英兵竟然暴怒起來，不念對方辛勞細心的照顧，卻以針對膚色的侮辱語言大罵醫生懷疑自己——其實有沒有毒蛇非最重要，真正的「毒」，乃藏於人腹，也就是英兵藏着種族歧視的心胸，表面看不見，卻纏繞不去。
許多人衣冠楚楚飽讀詩書，卻自以為高人一等，有意無意剝削對方，最是要不得。而歧視的開端總是以簡化、偏蔽的目光看待不同於自己的文化伊始。導演以緊張的故事、滑稽的手法、精到的改編、絕不治癒的收筆，呼應原著精神的犀利批判。要簡練，不要簡化，這才是解毒的妙法。
■作者簡介：
陳廣隆 - 中文教師，影評人，「香港粵語片研究會」及「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成員。著有《誰是金庸小說武功第一人？》。
文：陳廣隆
圖：Netflix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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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66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