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聽之娛：《形影．動》——在起承轉合處看心影微動︰談陳韻文劇本選輯
【明報專訊】有說重要的事情要說三遍，「緊張大師」導演希治閣(Alfred Hitchcock)自述電影創作的秘訣，首要也是三個詞︰劇本、劇本、劇本(The script, the script, the script.)。今天網絡影像琳琅滿目，不少同學喜歡拍攝影片、創作短劇，但用心研究一劇之本的倒不多。最近出版的新書《形影．動》上下篇，收錄了香港著名編劇家陳韻文的重要作品，絕對是值得認真研讀的上佳教材。
寫《瘋劫》奠定電影界地位
同學如想深入認識香港影視發展，陳韻文是必須認識的名字。早在1960至70年代，她已是活躍的「文藝青年」，曾為多本文學雜誌及報刊撰文，後來當過多年電台音樂節目主持，也出版不少散文集和小說，直至近年仍有新作。1970年代起，她寫過一系列優秀的電視劇和電影劇本，包括「香港電影新浪潮」的重要作品《瘋劫》(許鞍華執導，1979)，奠定在電影界的地位。
由曾任香港電影資料館節目策劃，現身兼編輯、影評人及策展人的傅慧儀籌劃，與鄺脩華合作主編的《形影．動》，是近年香港少有的重要影人劇本集。整個計劃歷時6年，渡過無數難關，定稿共輯錄3齣電影及9部電視作品，分兩冊出版，上篇是電視劇本選輯，下篇是電影劇本選輯，都相當有分量。陳韻文的出色作品，又豈止幾齣著名電影？論完整度、論細膩度、論創新感，不少影評人皆認為她的電視作品更值得細讀。
今時影視多計算 重溫昔日佳作重省「人」
今天的影視作品，往往流於販賣議題，以為已盡回應社會問題、啟發將來改革的責任，卻不從真實可感的故事和人物出發，容易失之於膚淺，變成說教。更有甚者，只顧堆砌「金句」，將自以為重要的話語塞進角色口中，只視角色為傳聲筒，角色自然無個性與靈魂。如今串流影視平台盛行，創作考慮流量為先，到了極端處，先大量蒐集觀眾觀影習慣的數據，如題材喜好、何時容易轉台等，然後以人工智能根據數據佈局，每分每秒劇情發展全為迎合主流觀眾。觀眾覺得精彩，其實只是延續成功公式，卻不知不覺自限了品味，自此創作者更加不敢越步雷池，阻礙了發展。陳韻文的劇作卻從來不跟主流與雜音，每有驚人之舉，又不離對人性縝密而敏銳的觀察。今天重溫昔日一流編劇家的想法，不是懷緬過去，而是希望重拾對「人」的關注。
例如傅慧儀力薦筆者的兩集《ICAC》(1977)單元劇〈歸去來兮〉和〈男子漢〉，同為許鞍華的早期執導作品。這固然是受廉政公署委託創作的劇目，主要介紹廉署日常工作、宣揚防賄意識，但陳韻文沒有寫成是純然讚揚署方或只重查案緝犯的類型片，反而描繪出並非正邪分明的世界，寫進不少塵世人事。如〈歸去來兮〉，寫貪污公務員時大膽時怯懦的複雜心理，主要人物反而是其髮妻和兩個情婦，3個女人各有鮮明個性及獨立心思，她們在得悉情人底細後要承受的命運、自立的決定不落俗套，可見陳韻文對人性的了解。而全片引用陶淵明詩和馬勒交響樂的妙著，也可看到她學貫中西的功力。
又如〈男子漢〉，寫初進警局的「新仔」目擊同袍貪污，對是否揭發同袍猶豫不決，他想當正義男子漢，卻需面對冷眼和威脅，舉報後私人生活細節也得被公眾審視，不知如何自處。其女友起初不願捲進漩渦，後來態度決斷，到底誰才是真正男子漢？就顯得更加諷刺了。
細讀劇本與演出細節 掌握寫人方法
今天大行其道的超級英雄電影，編導為英雄人設加一兩度陰暗面，便以為會令角色更具人性。然而，真正的人性幽微難測，從不光暗分明，如《ICAC》的兵賊描寫，就常見犯案者孝慈善良的一面，執法者又有不近人情處。但什麼才是決定角色命運的關鍵？同學若能細讀劇本對角色神態和心理的描繪、對照劇集(可在網上看到)演出的細節，甚至比較編者據影視抄寫的劇本及陳韻文原稿的風格，細味陳韻文在劇本註釋中憶述的原初想法，一定能掌握到更多觀察和描寫人物的方法。
文：陳廣隆
圖：CoDeCode Limited提供
■作者簡介：陳廣隆 - 中文教師，影評人，「香港粵語片研究會」及「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成員。著有《誰是金庸小說武功第一人？》。
(本刊刊出的文章若提出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他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
[語文同樂 第65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