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細讀：恐怖大宅的隱喻——愛倫坡〈厄歇爾府的倒塌〉
【明報專訊】“在短篇小說中，每一事件，
每一描寫，甚至每一字，
每一句都應該收到一定的統一效果，
一個預想中的效果，
印象主義的效果。”
──愛倫坡
作家簡介
愛倫坡(Edgar Allan Poe, 1809-1849)，是美國詩人和短篇小說家，也是文學評論家。生於波士頓，年幼時父親離家出走，媽媽則早年病逝，愛倫坡被富商收養，後與養父決裂。曾先後就讀維珍尼亞大學和西點軍校，但因性格放蕩不羈、酗酒無度，遭軍校開除。1835年與表妹結婚，此後賣文為生，曾在費城、紐約等地從事雜誌編輯工作，開始寫了不少文學評論文章、詩歌與短篇小說，後來發現哥德式恐怖小說很受歡迎，於是致力創作，1840年出版了《述異集》，其作品《莫格街血案》獲視為是世上首部現代推理偵探小說，不僅奠定了後來偵探小說的文學類型基礎，更獲譽為驚悚小說和偵探小說的始祖。1847年妻子病故，從此一蹶不振，酗酒度日，死於巴爾的摩。
他說過，他寫小說目的為了「把滑稽提高到怪誕，把害怕發展成恐懼，把機智誇大成嘲弄，把奇特變成怪異和神秘」。這種創作手法幾乎體現在他所有作品之中，流露一種病態、繃緊的情緒，渲染成某種怪異離奇、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氛。他生前在美國文壇不獲重視，但後世如法國作家波特萊爾、艾略特等都十分推崇，蕭伯納曾稱：「美國出了兩個偉大的作家──埃德加·愛倫·坡和馬克·吐溫。」
小說撮要
在那年秋天黃昏，「我」(文中的敘述者，下刪引號)到了陰鬱的厄歇爾府邸。我第一眼看見那所房子，就有一種感傷之情在心頭彌漫，孤清的房屋、純樸的地貌、慘白的牆壁、惆悵的窗戶、幾排薰衣草、幾棵枯樹，使我感到萬念俱灰，內心有一種未曾體驗過的恐怖意識。
厄歇爾曾是我兒時的玩伴，他寫信跟我說他抑鬱焦慮的病情，迫切地希望能見我一面，所以我前往他的府邸探望他。厄歇爾家族多年以來人丁不旺，遺傳着神經多敏的體質，彷彿受到這宅第陰冷氣氛所影響。
府第的外表極其古老，表面看來完好無缺，細看下每塊石頭都有裂痕，好像有一道裂縫從屋頂延伸到牆壁，最後隱入小湖的死水中。我穿過走廊，被僕人領到厄歇爾的主人房，房間鋪張奢侈，散亂地放着書籍和樂器。
看到我進來，厄歇爾從沙發站起來招呼我。他神色焦慮，吃力地克制慣性的痙攣，詳細道出各種離奇古怪的感覺，不斷提到自己即將死去，無法離開也不會有別的出路，更令他痛不欲生的是，他相依為命的妹妹重病纏身，命不久矣。我們談話間，他妹妹——瑪德琳無視我，從房間的盡頭慢慢走過，我凝視着她，感到莫名的恐懼，厄歇爾則用雙手捂住臉，一行行淚水從指縫間滾落。
過後幾天，我們都沒有提起他妹妹的名字，我們一起畫畫、讀書，我從他畫作中感到恐懼。他彈奏結他，如夢似幻，空靈怪誕，歌詞中充滿對草木靈性的讚頌。當天晚上，他告訴我，他妹妹已經死了，他打算把屍體存放十四天才安葬。我幫助他處理入殮的工作，這才注意到兩兄妹長得極為相似，我才知他們是孿生的，她胸口和臉上泛着紅暈，唇角帶着一抹微笑，看上去十分可怕。
七、八天過後的一個深夜，抑鬱的厄歇爾、四周暗淡的家具佈置，使我的心充滿噩夢般的恐懼。這時，他敲了我的房門。為了安慰他，我朗讀一本名為《瘋狂的宴會》的小說，當讀到書中騎士主角因擔心暴風雨來臨，闖進隱士的家，拿起釘頭鎚，狠狠地將門板鑿了個窟窿時，恰巧，我同時聽到一下極為相似的、只是更加低沉的聲響。我再讀到騎士破門而入後，見到一條巨龍鎮守黃金宮殿，噴出毒氣，發出刺耳的慘叫。此時，我又聽到尖刺的摩擦聲，詭譎離奇。我看着厄歇爾，他雙唇顫抖，喃喃自語，不停輕輕左搖右晃。
我繼續讀下去，騎士克服了巨龍，正要獲得盾牌時，銅盾就掉落在白銀地面上。我剛唸出來，卻真的聽到一陣金屬巨響，我大驚失色，衝到厄歇爾跟前，他凝視前方，表情僵硬，他告訴我，他妹妹根本沒有死，是我們把她活埋了。剛才的聲響，原來是她棺材的劈裂聲、鉸鏈的摩擦聲和地窖走廊的掙扎聲音。我好像聽到了她心臟沉重可怕的跳動。厄歇爾告訴我，她此刻正站在門外！
身形高大的瑪德琳裹着屍衣的身影站在門外，血漬斑斑，隨着嗚咽聲，重重地跌進房來，倒在她哥哥身上，一陣劇烈的掙扎，把他也拖到地上，成為一具死屍，成為他曾經預料過的犧牲品。
我嚇得魂飛魄散，逃離了府邸。月光鮮明地照亮了我前文提到的那條裂縫，那道原來不易察覺的裂縫由屋頂彎彎延伸至牆腳。就在我凝視之際，裂縫迅速變寬。圓圓的紅月在我眼前，我眩暈地看到府邸牆壁紛紛坍塌，我腳下的幽深小湖，寂靜無聲地淹沒了這座厄歇爾府。
文：雷國威
(仁濟醫院王華湘中學中文科教師)
圖•Campwillowlake、Surovtseva@iStock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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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笈中文 第099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