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絮語：從《二月廿九》與《940920》 談「記憶」與「犧牲」
【明報專訊】什麼是「犧牲」？為了重要的人或事，付出自己的生命或權益，這是崇高的表現，需要無比的勇氣，也要有不計較結果的覺悟。可是日常生活中，我們往往將這詞用得濫了，例如簡單就吐出「我今天犧牲了一點玩樂的時間，完成了拖欠的功課」之類的說話——若既只是「一點」，就不算是重大的付出，而完成功課，也僅是學生的基本責任。這當然不是要挑剔同學的表現，也不是離地抽空大談助人精神，要大家無私奉獻犧牲小我之類。值得思考的是︰即使有準備犧牲的覺悟，我們能承受犧牲也未必有用的結局嗎？
穿越時空為題材 探討犧牲
上星期剛播出結局的劇集《940920》，正圍繞着這個問題發揮。這部劇集是2020年《二月廿九》的前傳兼後傳，雖然兩部劇集同樣只有10集，兩星期就播完了，但都獲得不少好評，觀眾印象甚深。兩部劇集同樣以時空穿越為題材，但不同於常見的歷史穿越劇或異世界穿越遊戲，是發生於現世香港的小故事。《二月廿九》講述在2月29日出生的女主角Yeesa(吳海昕飾)意外穿越時空，預知自己將會在日本遭遇車禍的命運，卻又意外結識兩名男子余家聰(劉俊謙飾)和Ryan(徐天佑飾)，三人互相為拯救意中人而奔走、犧牲，浪漫又淒美。《940920》說的則是Yeesa在《二月廿九》後跳入另一時空的發展，同時也講述余家聰在認識Yeesa前與林楚凝(蔡思韵飾)之間的經歷，而他們各自身處的時空，人事微妙地相似而且互為影響，為了找尋真相和保護心中重要的人，不惜性命地穿越過去與未來，同樣浪漫而癡纏。導演羅嘉駿嘗試突破前作，加進了查案追兇等情節，故事「黑色少少，懸疑少少」，但探討「犧牲」的主題，始終沒變。
犧牲自己 開啟愛的新可能
《940920》強調「犧牲才是改變時空的唯一條件」，問題是：如果時空終究是不能改變的，犧牲又有何意義？即使時空能夠改變，但改變的方式未必如我們所願，犧牲又是否值得？《二月廿九》的男女主角都願意「犧牲」以「成全」對方，誰的愛更深更真，到最後也難以比較，亦不必比較。孟子說人皆有「怵惕惻隱之心」，眼前人將遭車禍喪生，仁義之士願意一命換一命者不罕見，何况眼前的是意中人。這不是要貶低這愛情故事，只是說這份犧牲精神是相對容易理解的。犧牲了自己，開啟了愛的新可能，我雖不在，只願對方幸福，無疑是非常浪漫的事。
有爭議的犧牲 換來不可遺忘的愛的價值
不過，犧牲不總是浪漫的。浪漫的前提，是有人「記得」。沒有人接收這份愛意，甚至沒有旁人見證其發生，就似乎連遺憾也不知如何說起。在《940920》，林楚凝的爺爺患有失憶症，自知無力照顧自己，不願拖累家人，決定投水輕生，「成全」家人回復正常生活，可是這樣的「犧牲」既非有一命換一命的迫切，更會為家人帶來畢生傷痛，又是否值得認同？林楚凝起初不知道爺爺投河的想法，穿越過去望能救人，只發現命運無法改變，但終於聽到爺爺的遺言，無奈接受了他的抉擇。爺爺的苦心，她選擇永遠「記住」，不讓其消失。有爭議的犧牲，至少換來了不可遺忘的愛的價值。
為保護愛人 不惜放棄他人對自己記憶
可是後來林楚凝為了保護愛人而犧牲，決定付出的不單是生命，而是自己的存在與他人對自己的記憶。她深知「記憶，等於一個人的生命，我們之所以能夠意識到自己存在，正是由於記憶告訴我們曾經經歷過、存在過」，但她仍然不顧一切。中國人希望「立功、立德、立言」，就是知道人生苦短，唯有活在他人、後人的心中，才能「不朽」，如果沒有人記得自己存在過，這將是多麼大的犧牲？即使犧牲了，也不能確保愛人的幸福，這又比一命換一命的抉擇，更艱難得多。
幸好這是劇集。所有角色的犧牲，我們都見證着，我們都會記住。不過大家不妨思考︰如果你是劇中人，你會願意犧牲嗎？為什麼？現實中我們無法穿越過去未來，然而仍可浪漫一點想像︰我們此刻尚算生活平安，也許因為曾有許多「林楚凝」不知在何時何地為我們犧牲過，只是我們並不記得，以為不存在罷了。一廂情願的犧牲未必有用，但時刻記住他人的犧牲，就能培養出感恩、謙虛的心。
■陳廣隆：中文教師，影評人，「香港粵語片研究會」及「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成員。著有《誰是金庸小說武功第一人？》。
文：陳廣隆
圖：《940920》、《二月廿九》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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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56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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