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期流行：一個神明 漢和兩種解讀
【明報專訊】日本的神社和寺廟一向是旅客的必到景點，參觀時我們或會留意到各種需要遵守的禮儀，但神社的主角——神明，你又有否仔細了解過？日本祭祀文化源遠流長，原來當中有不少是「外來神」，當地人參拜的更有來自中國、經過「在地化」的漢神。長年研究日本文化的吳偉明教授好奇這些神明在日本落地生根的過程，親身實地考察，尋找這些「和魂漢神」的身世之謎。
寓研究於旅遊 田野調查「和魂漢神」
香港中文大學日本研究學系教授吳偉明醉心日本文化，不論歷史和現代流行文化，都是他的研究課題。早於2005年創辦網誌「知日部屋」，是當時鍾愛日本文化的網友必到網站之一。
吳偉明笑言，自己跟許多香港人一樣喜歡到日本旅遊。身為專門研究日本文化的學者，遊日對他而言就多了一重意義，不止滿足熱愛旅行的靈魂，也能作為文化觀察的一個途徑。不少旅客遊日會參觀寺廟、神社等，從簡介會得知往哪些神社祈求什麼最靈驗，但或許未必會留意參拜的到底是何許神明。以遊京都必到的八坂神社(又稱祇園神社)為例，供奉的「牛頭天王」竟是我們讀歷史時會讀到的「神農」，保護信眾免受疫症侵害；在中國歷史上被認為是紅顏禍水的楊貴妃，卻是日本人所參拜的守護神之一。
約10年前，吳偉明遊日時注意到漢神，甚至中國歷史人物被日本人供奉的有趣現象，關於這方面的資料卻不多。於是3年前開始着手研究，到日本各地觀察，又從文獻蒐集資料，並把研究所得輯錄於2020年11月出版的《和魂漢神：中國民間信仰在德川日本的在地化》一書。書名中的「漢神」，指一眾源於中國的神明及歷史人物，「和魂」則指在日本文化演進中，漢神的傳說被在地化、注入日本魂的意思。吳偉明稱這次研究進度很快，只用了大概不到兩年時間就完成，形容能夠寓研究於旅遊，是他做得「最快樂、最舒服」的習作。
在資料蒐集方面，由於相關題材資料多為文獻，吳偉明笑言他與眾神的交流屬於「神交」、「神遊」。曾於日本留學的他非常熟悉當地的鄉鎮，這次研究，他在茨城縣找到最多資料，其中原因正是他曾於當地就學，要「?窿?罅」做田野調查完全不成問題。在茨城縣的臨海都市水戶，媽祖信仰盛行，單是供奉媽祖的「天妃神社」就有兩所。在華人地區，媽祖又被稱為天后，是海洋守護神之一，在日本天妃也有類似功能。吳偉明說，水戶市的天妃神社面對浩瀚的太平洋，在該處考察，特別有感覺。
楊貴妃是日本守護神？
《和魂漢神》一書詳述了八大神明，並把其分為3類：
【1】三皇五帝
包括伏羲、神農和大禹，都是中國歷史上最早期的傳說人物，屬儒家學說中的角色；
【2】文武二聖
包括孔子和關羽，在儒家和道家學說中均有提及；
【3】守護神
包括媽祖、石敢當和鍾馗，就完全屬道家學說。
吳偉明稱，當初研究對象不止這些，惟篇幅所限，故精選了前述八大神，把祂們分成三類，方便讀者理解。至於研究中又有沒有哪些沒被收錄的遺珠？他說：「本來還想寫『七福神』，祂們的構成很有趣，包括三漢神(壽星公、布袋、南極仙翁)、三佛(辯才天、大黑天、毘沙門天)，以及一位神道信仰神(惠比壽)。祂們的形象跟八仙很相似，都是被畫成坐在同一條船上。」
許多亞洲國家都有將漢神在地化(localisation)的例子，包括韓國和越南，但日本的經驗比較特別，漢神在當地的發展分成兩個派別。首先是較傳統的派別，聚居於長崎一帶的華商，把中國民間信仰帶到日本，延續傳統習俗；其餘就是散落日本各地、經在地化的信仰，吳偉明形容為「文化挪用」(cultural appropriation)，即為最極端、最徹底的在地化，基本上只有名字被保留，當中的習俗和傳說可能已經截然不同。
日本一般被認為是個民族性很強的國家，自有一套民族精神與傳統價值觀，亦正因如此，加速了外來文化的在地化。吳偉明解釋，若要日本人信奉外來神明，一般民眾或難以接受，「因此在歷史上不同時期，漢神因着每個時代的需要和所興起的事物而演化，變成在日本適用和被廣泛接受的信仰，令當地人跨過心理障礙，將信奉外來神這件事合理化」。以前文所提及的楊貴妃為例，中國歷史上她是唐玄宗的寵妃，玄宗因她而荒怠政務，因此她被認為是紅顏禍水；但在日本，民眾相信玄宗有意攻打日本，而楊貴妃原是日本的守護神，化身美女誘惑玄宗，使他荒廢朝政，間接保護了日本。楊貴妃死後，日本人供奉她為觀音，在京都泉涌寺就有楊貴妃觀音堂供民眾參拜。
從這些故事看來，在地化的過程或多或少扣連着真實歷史。不過吳偉明表示，將神明在地化並不是由特定人物、族群或機構制訂，更非由當時的政府主導，更多是自然而然地發生。那麼我們可以想像，民間信仰在地化的過程，就像現今的流行文化一樣，因應着不同時代大眾的喜好和需要，以及該時代的大環境而形成及流傳，也在過程中因為不同群體的解讀和應用，而在各個族群和地區產生相異的變化。
因地制宜的祭祀方式
除了神明本身的傳說，祭祀方式亦會因應當地民眾的習慣而修改。以供奉媽祖為例，信仰最初傳到日本時，當地人跟隨中國傳統習俗上香、供奉三牲，久而久之，日本人覺得與他們祭祀時不殺生的習慣相違，因此參拜禮儀漸改為供奉稻米和菊花，後來再改為偏向神道形式的祭祀，即不會上香。若在神社和神宮參拜，更有淨手、走參道等步驟。吳偉明說，這樣的演化可能跨越百年，隨着不同年代的潮流而改變。
文：鄭寶欣
圖：鄭寶欣、陳綺雯、受訪者提供
[語文同樂 第53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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