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定格：發現懂得慢活的青苔

[2020.05.13] 發表

【明報專訊】青苔依附石階和樹蔭蔓生，尤在陰雨天後，輕風一吹，我便感到它釋放一種涼爽清新。放晴時，日光穿透厚雲散射而下，一地樹影，每當秋冬葉落，落盡的枝梗如爪，或趁春夏葉盛，盛開的枝葉也若巨傘。每當走在山區老鄉的石階上，我便特別細心，留神那些爪、那些傘下延生的青苔，拾舊階、依樹根、爬溪石。這就是我第二次到台北舊鎮老鄉(北投、淡水)的時候，寫進個人記事簿中提醒自己，放慢腳步，細意觀察，注視微小，是一種練習。

我非植物科研達人，對於青苔的認知，止於知道它是苔蘚類，喜歡附棲在沼澤和樹蔭下，也長於岩石和土面，或有時咬在樹根、腐木上。亮綠色，有點肉質，扁扁平平如一小片鮮綠的薄布，潮濕天氣時長得盛，更有機會看見大幅的有如綠毯，平常所見，則如絲若帶，爬生在潮濕的老街石級。

行走的時候，我們要很小心，青苔的生長令地面黏黏濕濕，容易令人滑倒，我也曾在北投的小石階上跌倒過。但我不記恨，不感尷尬，反倒覺得小小青苔能給我這頭巨牛一個教訓，別走太快。及後，在我重遊時，細意了許多，還因此發現青苔跟老鄉鎮的街道很搭調。續說那次重遊，我和友人投宿於北投的溫泉民宿，要走一段不長不短的石級，石級旁邊有一信箱，上面寫了街巷地址，下面有數行青苔爬着，我好奇蹲下摸摸它，同行的朋友大驚，說有細菌，我便回一句大驚小怪，可她立即掏出手機上網搜尋一大堆關於苔蘚類的「硬材料」，啊！它們是生物分類中的原核界生物，即一般俗稱的「細菌」，這些細菌是運行光合作用能力的藍綠藻，多數在潮濕的空氣中生長，只要有水，就可以自己進行光合作用不斷繁殖……

而我，早已走完這條佈滿藍細菌的梯級，迎在眼前的是幾間老舊日式小木屋，和屋前的和式庭園了。我還調侃友人，別忽然變身科學家了，今趟是身心放鬆治癒之行，科研搜尋不如呼吸山林晨昏。

然而，倒有一點，我是從她口中得知的，原來青苔的生命力頗堅韌，即使烈日高照，火燒赤地，看似乾死的它們，只要一遇下雨或有人灑水，它們就會復活過來！她續報告着：「苔類常長在茂密的森林中，在潮濕的草地上、在陰暗的洞穴裏，或在清溪邊的石旁，甚至可長在極寒的北極凍土地區。它們很厲害的，相當耐旱，即使經歷長期乾旱，葉色由青綠變暗黃、微灰或土褐，只要一場及時雨，便會重披鮮翠原貌，復興族群。」咦！她這段話少了科研味道，卻多了人生知性，尋常不過一寸的小植物，依在路邊，微末渺小，且常被行人踐踏，卻不能被看輕、被忽視呢！

不但不能被看輕，還要看重。

友人竟跟民宿的女主人聊到青苔。聽她說，原來中國的傣族很喜歡採食附生河底石塊或溪邊岩石的青苔，用來烹煮保健菜式。民間諺語「三月青苔露綠頭，四月青苔綠滿江」。每當春暖，三月末、四月初，傣族的少婦便腰繫小筐到江河、池塘，採集青苔，烹飪滑苔湯、清承青苔之類。女主人還說這些菜式煮來味鮮清香，加青蒜、大葱、芫荽烹煮，放到湯麵中，自然感到山林氣息。友人聽着，連連點頭，看着早已走到小庭園拍攝石卵青苔的我，趕來跟我說什麼「原來青苔長在清流下富含綠色素、葉黃素、胡蘿蔔素和維生素……能防治疾病，對消化不良、肺炎、氣管炎有幫助，是天然綠色保健美食」。

「咔嚓！」按下快門，我回頭不禁一笑：「早說不是『細菌』！」時值午後黃昏，滿山的溫泉旅館漸漸熱鬧起來，大大小小的露天風呂浮起了輕煙水氣，纏綣山頭。我看見許多鄰舍的爺爺嬤嬤，很懂得自然，很懂得慢活，退隱山野享受溫泉。要到他們這年紀，才明白慢活的真義嗎？我忖。回想首次來到北投，匆忙來去，風景雖美如畫，能呼吸老鄉的懷舊氣味，是一流的拍照素材，可惜那時匆忙來去，過後總覺步伐太急，未夠細緻，拍下的照片是那麼粗枝大葉，於是，我知道問題所在了，便決定要再來一趟！

日暮臨山，友人跟民宿主人閒聊甚歡，我也不便打擾，靜靜踱步到庭園旁的木製觀景台，放慢細賞這片近晚的山村，舊街小巷的路燈漸亮，像一點一點的螢火蟲在山頭各處放光。此時此際，頓感處身自然，自然成趣，且還讓我驀地發現小驚喜：一抹餘暉自竹籬笆泄進來，撫着天然風呂的褐色岩石，石上有細細的一小片青苔，正自享受溫濕的空氣。

■作者簡介

殷培基

中文科教師，寫作人。喜歡旅遊和攝影，放任文字浪迹天地。著作計有：《爆籃》小說系列、《武神少年》小說系列、《罕天奇兵》小說系列、《我要打NBA》；短篇小說《怪病》、《心魔經》、《人魔紀》；寫作範文《摘星老師的範文24篇》及《摘星老師的範文18篇》。其他作品散見於《香港中學生文藝月刊》、《大頭菜文藝月刊》、《新西蘭先驅報》、《香港作家》等。

文：殷培基

圖：殷培基

[語文同樂第44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