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朱雪嵐(聖公會林護紀念中學,中六)
(1)今天是國家的大日子。我們都滿心歡喜期待茪竣悛漕鴩荂C
街道上空無一人。樸素的白房子一列又一列,窗戶都緊閉荂C看啊,我這滿有秩序的國家。寂靜的街道宣告茪H民的喜樂。向來,寂靜都是美好的。
今天是建國十周年,國家秩序運行了十個寒暑。身為元首,我實在功不可沒。沒有我,就沒有秩序——我就是唯一的秩序。所謂秩序,當然是維護和平、安穩,這是我唯一的使命。在我的耳中,「寂靜」是悅耳的。它代表安穩,也就是沒有騷亂。騷亂是怎麼來的?是由尖銳、嘈雜的聲音而來。它們不必存在,打擾我的安寧,所以我把它們除去了。之後,大家都遵守秩序,繼續安居樂業。啊,我真是個為民虓Q的好元首。
回到府中,我命廚房準備一塊牛排、一支香檳。府中唯一的廚子說,已經沒有牛排了。我笑蚖﹛G「不要緊,那準備香檳吧。」廚子沒有作聲,只點了點頭,就回到了廚房。
真可惜,今天應該更高興。
(2)今天街道上依然空無一人,寂靜得使人顫慄。
我小心翼翼地踏出步伐,生怕踩到地上的碎樹枝,觸動到那無形的警報。畢竟,這些年來人們有意無意也踩到了太多碎樹枝。
看到遠方元首府懸起的彩旗,我知道今天是「建國日」。我冷笑,什麼建國日?根本就是用暴力奪取回來的政權。暴力只會衍生更多暴力,一場又一場的腥風血雨,說到底其實是在比併武力。但民眾力量又怎及得上軍政府?最後,那些民眾、騷亂消失了,只剩下這一堵堵的白色高牆。
「高牆之內,至少是和平的。」不少人說。細想也是的,牆外的暴風再吹襲不了牆內的人民,他們至少不會如棉絮般飛散。
算了,今天上班已經夠累,平白無故又想起這些與我無關的事。唉,想好好休息一下也不行,真不爽。傳說每逢建國日,官員會獲贈一塊牛排,他們可高興了。但我這等小百姓還是回家吃麥皮吧,只希望明年今日,國家農莊不再失收。
今天應該更高興。
(3)今天是建國日,看那彩旗明目張膽地飄揚就知道了。街道上從來都是空無一人,人們躲在白屋內,不敢外出,也不耕作,只等待每年國家派發的糧食。說是「糧食」,不過是破麥皮米碎,分量還逐年削減。政府說是國家農莊失收,但看到有錢人家每日炊煙升起,還有隨風飄散的R菜香氣,我就知道,「農莊失收」是敷衍窮人的屁話。還記得元首就職演說中提倡的「人人平等」,現在我知道,在「人人」當中,有些人更「平等」。
雪花飄到我的眼前。下雪了。十年前我還只是個黃毛小子,父母與我在雪中嬉戲,打雪仗、堆雪人。忽然幾個黑衣人走上前來,促我們上車。父母似乎從黑衣人西裝上的標誌認出了他們所屬的黨派。那時國家兩黨大戰剛結束,他們是來秋後算帳的。空氣似乎凝結了十幾秒,直至父親突然推我背,喊了一聲「跑」,我頭也不回一直奔馳,背後一直傳來槍聲,直至雙腳沒法再移動半寸才停下來,跪在地上。寒風直吹臉龐,臉龐上又混茞\和霜。一下失神,眼前竟模糊了一片……這可不行呢。我趕快擦了擦雙眼,並調整了一下手上的狙擊槍。
十年前你的槍口對準了我父母,他們無法防備。十年後我的槍口對準了你,你卻懵然不知。
就讓我用暴力,結束你用暴力得來的和平。
我扣下了狙擊槍板機。
今天應該更高興。
(4)昨晚元首被刺殺了,刺客也被捉住了。
他現在被綁在刑台上,頭顱很快便要落地了。
群眾罕有地聚集在廣場上,定睛地看台上的他,竊竊私語。
忽然有人大叫:「殺人犯!」
又有人附和:「怎麼能這麼殘忍!」
氣氛一下子變得沸騰,不斷傳來吵鬧聲,說他該死、他應該死。畢竟殺人償命是天經地義,但我怎麼覺得怪怪的?
元首死了,但我怎麼覺得他還存在?甚至,比他更甚的存在?
一陣風吹來,棉絮輕輕的飛,最後落在刑台上。終於,棉絮被染紅了。
算吧,我不應想太多,那可是自尋煩惱。暴力已經解決了一切。
今天應該更高興。
【文章經編輯修改】
■啟導站
小說由四個片段組成,片段中的主人翁各自獨白,但主題又一致,拼湊出完整的故事,並沒有給人鬆散的感覺。
小說的背景是個極權社會,元首用暴力取得政權,並與有錢人勾結,剝削窮人。這令人想起《1984》或《動物農莊》一類描述極權社會的小說。事實上,作者也受到了《動物農莊》的啟發,從「在『人人』當中,有些人更『平等』」一句可見端倪。
小說既有繼承,也有原創的地方。作者採用四個不同的視角,包括元首、小市民、刺客和旁觀者,多角度探討暴力、和平、政權、民生的關係。四個片段堻ㄕ酗@些相同的情景,例如空無一人的街道,在元首眼中意味茼w穩,在小市民眼中則是對極權者的諷刺,在刺客眼中更是反映了人民的恐懼與無奈。「牛排」也很有意思,小市民固然只得吃麥皮,那元首的牛排去了哪堜O?從刺客口中我們得知,定必是落到有錢人手中了,藉此細節,暴力的循環便形成了。
刺客用暴力的方法殺死元首,這是有形的暴力,所以人們加以譴責:殺人犯!但是人們卻看不見隱形的暴力,就是「牛排」的循環,那層層的剝削,故此第四段的旁觀者說:「元首死了,但我怎麼覺得他還存在?甚至,比他更甚的存在」,就是這個意思。
因為隱形的暴力還未消除,所以本應高興的日子,卻高興不起來了。
■文評人
梁偉洛,筆名可洛。
喜歡寫小說和詩,喜歡夏天和海,喜歡睡覺和貓。現為寫作班導師。著有小說《女媧之門》系列、《末日絮語》、《鯨魚之城》、《小說面書》、《陸行鳥森林》、詩集《幻聽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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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韓祺疇
[語文同樂 第333期]